在明知大势已去以后,他的思路倒慢慢的清晰起来,他冷眼旁观着自己曾经视若神明的鬼皇陛下像个失魂落魄的愚夫蠢汉在那里疯疯癫癫,那个总是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神情,并且一直惯于对上阿谀逢迎,对下威凌权诈的白发鬼相,此时也变得浑浑噩噩,期期艾艾,甚至在那枯黯凄怆的大笑之后,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全完了,血泉的大业雄心,随着这一个接着一个的愚行成为了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痴心妄想,地灵鬼将心中轻叹,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愁苦悲哀,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层淡淡的恶心腻味,慕容衍雄烈英奇,那时候却是犯的什么失心疯?倒真的对他们如此忠心耿耿了?
慕容衍并不知道由于鬼皇鬼相法力被抑制,曾经那种对臣属的控驭鬼术也一并消弭,所以他现在拥有的,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意志,并做出了结论:若鬼皇鬼相之辈,根本就不配做自己的主上。
或许,天灵将军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自行其是,僻隅一疆,拒不奉鬼皇鬼相的命令,却也免遭这举族尽覆的噩运,慕容衍倒羡慕起天灵鬼将来,心中隐隐约约的猜想,莫非那天灵其实也是拥有自己真正记忆的英魂?
思绪被眼前晃动的人影打断,慕容衍抬眼一看,定通微笑着站立于前,脸上倒没有什么恶意,另一人站在定通侧旁,身形若隐若现,体格高大,却是脸生。不过慕容衍的目光在他身后的巨大铁剑剑柄上一扫,便立刻知道他是谁了。
“很久不见了,绝剑,看来你已经脱离了厉魂之身,怎么?不当我的先行官,却做了他们的马前卒?”
“我叫张琰,巨锷士张琰。”张琰冷冷说道,目光直盯着慕容衍。
“嗯,那时节你懵懵浑浑中倒是说过来,不过这个名字对我全无意义,你的前世今生,又与我何干?我只知道你曾是我的鬼军先锋,比我过去的那个先锋破肠厉害多了,自你叛去后,我就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继任者。”
“多承谬赞,没能在战场上和你算一算昔日的旧账,一直是我最大的遗憾。”
“旧账?无论你怎么算,我和你都算不上深仇大恨吧?不过话说回来,你要真在战场上碰见我,事情倒反而简单了,不出三招,我会让你形神俱灭,也省得现在再听你在我耳边聒噪。对不对?和尚?”地灵鬼将忽然转向定通,“你虽然擒住了我,却也不算本事,不过是占了恃众欺寡的便宜罢了。”
张琰哼了一声:“败战之囚倒这般嘴硬?信不信……”定通轻轻摆手:“善哉善哉,我们来此不是做口舌之争的。慕容公子,小僧来此乃有一事相求。”
慕容公子四字听在耳里,慕容衍登时一怔,脸上的嚣戾青光渐渐消散,喟然一叹:“我是你们的战俘,生杀予夺,悉听尊便,可当不起这个求字。”
定通没有应声,而是缓步走到风灵、火灵二将身边,信手一招,指间挟着玄晶紫光便已探了他们头顶之上,二将本是泥胎木塑般的倒卧,紫光旋绕片刻,他们却都微微颤抖起来,口中哼哼不绝,倒像是犯了癫痫病症。
定通俯身良久,双目微闭,在他脑海中却呈现出‘交’错相织的景象:
尸横枕藉、汇血如渠的战场上,一位体格魁伟的将领半跪于前,甲胄开裂,伤痕累累,已经被血渍浸染的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旌帜像是褴褛破碎的布条,在那将领的身后垂落飘洒,而在他的面前,却是黑压压望不到边的玄甲军士一步步的进‘逼’了过来。
定通认得这些玄甲军士的制式,这是羯赵的大军,猝然风起,呼啸有声,那将领支撑着迎风抬起头,却再也无力举起手中已经砍得缺了口的大斧,就这样看着数十条铁槊贯穿了他的身体,他的头颅被砍下,提在玄甲军士的手里,颈腔的血水淅淅沥沥的洒落,四下里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高力贼伏诛了!高力贼伏诛了!”……
天‘色’如墨,一团熊熊大火却照亮了围坐着的每一个人的脸,透着惊怖、不忍、慌‘乱’的情绪,一声声从火中传出来的惨嚎响彻天际,‘激’‘荡’着定通的耳鼓,他这才看清,火堆里支着烤架,烤架上却绑着一个人,就好像被宰剥好的胡羊猪彘,所不同的是……他还活着,尽管焦臭四溢,尽管面目已经被炙烤的模糊难辨,可他还在声嘶力竭的哀号着,挣扎着,以至于定通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种燎烈滚烫的剧痛,人间惨事,莫过于此……
定通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从两名鬼将的头顶上放开,手指间的紫光褪去,两名鬼将也停止了颤抖。
这就是他们真正的记忆,他们的前世,他们作为人时在死去前的一幕。
“魂灵的记忆总是渐渐消泯的,即便是血泉的孽魂也不例外,只有借助冥灵玄晶的效力才能重现前世的情景,而令我惊奇的是,你却分明拥有自己的记忆,在落霞山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万中无一的特例。”
“你对我说过,王孙公子,竟成了鬼族残灵之将,真正可慨可叹。”慕容衍想起了在落霞山前与定通大战的那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