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街那家鄙陋的客栈内,褐衫短襟的壮士们多已睡下,只有乾冲栾擎天和薛漾还没有睡,乾冲和栾擎天是在点算着什么,栾擎天时不时在纸卷上蘸着掺水的墨汁写几个字;薛漾却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用心的对付剩下的小半镬残汤,桌上杯盘狼藉,几个碗盏里还盛着未吃尽的崧叶和窝头。黄狗无食趴在桌下,舔着圆滚滚的肚子饶有兴趣的看着薛漾。
“娘妈皮的,小黑脸是他娘能吃,这都快吃一夜了!”
“你懂个屁!这种杂烩肉汤就得当顿吃了,不然留到第二天,汤水结冻,荤油都翻在上面,吃起来就发齁了。”沈劲送来的杂烩肉汤显然很合薛漾的胃口,吃到现在他都舍不得放下筷子。
“吃的齁你不能不吃啊?个小家子气德性!”无食骂道,“乾家个个能吃,但除了那死胖子,估计就是你食量最大,你看那几个全都睡了。”
“不吃不就浪费了?”薛漾不以为然,难以想象他这瘦削的身板是怎么装下去那么多吃食的。
乾冲抬起头,栾擎天则合上纸册,齐齐感慨了一声。
“怎么啦?”薛漾注意到乾冲略显沉重的神情。
“唉,这三个多月,我们受了沈将军一斛八斗的粮食,酒肉无算,这份人情怕是不好还。”
薛漾咀嚼的速度放慢了,面露思索之色,无食却觉着听的新鲜:“嘿,老大,这不是人家仰慕你们才送的嘛,算啥呀,你们受用了人家也高兴,还什么人情?”
“你是仙犬,哪懂得世故道理。”乾冲轻轻在无食脑门一拍,所有乾家弟子里只有他从没赏过无食爆栗,“这可不是寻常馈赠,如今战事日近。城中存粮本就是节省着吃的,他倒对我们如此大方,虽说是有故谊,但也未使没有招募之意。所谓无功受禄。倘若大军压境,满城血战,你倒说说,我们自在受用了他的赠礼,到时候当真便可以袖手旁观了吗?”
“我看沈将军赤诚之人。未必便有这心思。”栾擎天嘀咕道。
“就算他没有这心思,可你们扪心自问,真到了那时候,你们会不会心中有愧?又会不会出手相助?”
闷闷的号角声忽然在城中响起,三位乾家弟子同时站起身,乾冲推开窗格,静听了半晌。
“我看到了军营的火光和奔走的军士身影,来的好快,只怕敌军已经到了。”乾冲回过头,一脸为难。“你说我们怎么办?”
薛漾一屁股坐下,挠着头:“怎么办?我们也做不出眼看着沈将军战死的情事来。唉,许大先生那里又一直不来准信,就让我们干耗在这,倒碰上了这番战事……”
“军人战死,恪尽职守也就罢了,可如果敌军进城,屠戮百姓呢?
号角声很快惊动了熟睡的乾家弟子们,一个个披衣起身,嵇蕤推门进来。先看到薛漾不由一愕:“还在吃呢?”然后才转向乾冲,“家尊?是燕国大军来了?这号角一直吹着。”
“反正是要打仗了。我现在踌躇难断,四师弟,你也说说。是按照乾家本宗之义,为保此地百姓,加入世人之间的战争;还是以七星盟大局为要,置身事外,静候许盟主号令?”
几个师弟听到这里传来的对话声,也都齐齐聚拢了来。却在听到乾冲这个问题之后,俱各皱眉沉思起来。
室中一时沉寂,只有屋外连绵不断的号角声传入,一阵阵的激荡心弦。
薛漾又舀了一碗肉汤,无食刚挤眉弄眼的要说话,便被他桌下一脚踢闭了嘴。
“我记得我那时候和池师兄聊过,关于不以族群有异而滥杀无辜这一节,说了一夜,池师兄大喜过望,他觉得来乾家是来对了,因为他越发感到我们乾家有侠气。现在的道理很简单,降妖除魔,是为了保护人间百姓;助城抗暴,也是为了保护百姓,难道你们看到军人屠杀平民时,会不闻不问?既然如此,那就帮!许大先生的两路并击之策,怕也不差我们几个吧。”
栾擎天也点点头,用浑厚的嗓音说道:“如果看着那沈将军战死,我心里会不舒服;如果看着城里百姓遭到屠杀,我心里会不舒服;如果看着那些晋国士兵浴血奋战,我们却事不关己的作壁上观,我心里还是会不舒服……既然有那么多不舒服,那就肯定在其中出了什么问题,我不知道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跟从自己的感受,让自己心里舒服点。”
乾冲默然有顷,俄而淡淡一笑:“我明白了,大伙儿还是存了相助的心思,不是为了那一斛八斗粮的人情,而是大伙儿心里的准则,这也是我们乾家的要义所在。哈哈,我忽然想起来了,咱们英魂冢里死于妖魔之手的前辈是多少来着?”
不等众人应声,乾冲便给了自己回答:“二十一位。可死于人间兵戈战乱的,却有五十八人。乾家从来不是远避尘世的化外之宗,我想……这就是答案。”
问题豁然而解,一众乾家弟子脸上都露出了轻快的笑容。
“去帮帮沈将军吧。”乾冲拍拍手,“战争从今晚开始,记得,披上铠甲,这是战争。”
……
无食忽的抬起头,狗脖子直直伸着,偏往西北方向,几乎是同时,几位乾家弟子也停下了结束甲胄的手,鼻子抽动,好一阵吸气之声。
“有问题!”乾冲第一个从窗格跳下,矫健的好像展翅扑飞的苍鹰,稳稳的落在雪地之上,仰首远眺,“一种像是妖气,却又透着古怪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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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劲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