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我,说,若然啊,”康若然抬起泪眼,目光涣散。“她说,妈妈已经死了,不能再照顾你。你要对自己好啊,你不能自己糟蹋自己。”
流年站起来。在此之前他是个无神论者,然而此时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这世间到底有没有鬼神未可知,然而一个母亲对于自己子女的牵挂完全可以飘洋过海,流年于此深信不疑且心存敬畏。
她是一个好妻子,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流年眼泪流下来,听见康若然仍旧在哭。她应该哭,我们都是学着长大的任性的孩子,我们都为了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然而光哭是没什么用处的,我们应该学会报答与偿还。
流年不着痕迹擦去泪水,重新回到康若然身边。他没有劝她别哭了,适当的哭泣有助于人类缓解悲伤与紧张。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开心快乐,不开心的时候哭一哭是情绪的出口。生活中所有的不堪可以从四面八方朝你涌进来,但你得有解决他们的勇气与办法,在没有很好的办法之前,至少可以让眼泪发挥点儿平衡心情的作用。
流年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下纸巾盒,一张又一张抽出来递给康若然,流年看见康若然哭得肩膀一抖又一抖,他克制住自己想抱住她安慰的冲动。也不知道在大洋彼岸自己的父母,康家老太爷要如何面对这种局面。
流年在此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分有责任感的人,连日以来他突然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懂,就是个傻子。自己什么也把握不了,什么也解决不了,对好多人、好多事都无能为力。
“你什么都不懂。”
“你什么都不懂。”
在《冰与火之歌》里火吻而生的耶歌蕊特如是对自己的情人说。她的情人琼恩开始一直不理解,到后来他终于懂得并认可了这句话。
是的,他什么都不懂。大片悲伤与失望几乎同时攫住了他。
他知道父亲一定会登门主动要求帮忙,但实际上父亲一定想变成一个隐形人,从此以后都不再出现在康家人面前。他还知道康家老爷子一定不能说父亲什么,待他一定如初,甚至会在某个时间节点拉上他老哥们儿一起喝两口,但他也知道父亲最希望得到并非是这种待遇。
他可能认可康家老爷子狠狠掴他几个嘴巴,再骂出他祖宗十八代来,甚至哪怕康家让他倾家荡产来赔偿,这些都可以让自己父亲心里好过一点。
然而,没有。
一切都没有。
一切都不会有。
流年知道。
当年父亲让自己活得多憋屈,那么他现在就让自己父亲呆得有多局促了。
不,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父亲像赎罪一样的身影,母亲着力从中居中调停,康家父亲隐忍的仇恨。这一切终将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气候、合适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其实他们什么也躲藏不了。
暴风骤雨来临之前,都风平浪静。
然而,人要未雨绸缪,不能没有一点儿准备。
然而,他却茫然无措,不知该作何打算,该怎样准备。
这一巴掌是一定得挨下的,但是流年吃不准老康家朝他下手时攻势会有多凌厉,最开始谁的脸上会肿出五个指印来。
冲着我来吧!
流年叹口气,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可是这个“我”一但有个三长两短,又是所有爱我的人最无法承受的。
流年在心里暗笑这世间的荒唐与蛮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