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陈修呼喊着从府门冲出来,载着陈婉儿的马车却早已出城,独留蔡氏呻唤低哭,陈统一甩手叹着气进了府。陈修茫然无措,扶起母亲蔡氏欲问却又不忍,事情太过紧急,一心读书的陈修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婉儿也未来得及向他辞别,直到仆人来报,但是为时已晚,一腔子想对阿妹说的话只得闷在心中。
“楚大人,往年您查察各县乡里,那是何等威风,今儿个又因何暗里行事,小的们肚肠都要颠出来了。”侍从好奇道。楚雄,东阳郡督邮,郡太守属吏,命从太守督察县乡,宣达教令,兼司狱讼捕亡等事,也算是太守身边举足轻重的属官。
往年楚雄查察治下县乡,必先差人通告各县县令,此番巡查却是怪异,早间太守杨继唤他入府说话,出了府却是便衣加身,带了几个侍从暗里追风疾马,直冲乌伤而来。楚雄似乎也有些憋屈,闷声道:“太守大人下令谁敢不从,至于为何如此匆忙,尔等还是莫要多问,都退下吧。”几个侍从口干舌燥,困倦疲乏,似乎也懒得多问,应声退去。
陈统忧上心头,坐立难安,虽已将小女匆匆送出城去,但太守秘密派出的人马风尘仆仆,来势汹汹,想必此刻已入乌伤城,此番又是因何而来,与婉儿是否有关,着实让他捉摸不透。
第二日,陈统早早赶去县衙处理公务,最近确实没有什么繁杂公文需要审阅,只不过是待在府内太过焦躁烦闷罢了。午时,三个便衣人闯上堂来,为首的浓眉大眼,左右跟着两个侍从,衙役拦也拦不住,被侍从揪着衣领子扔进门内,衙役慌慌张张爬起身禀告陈统。陈统刚走出侧堂,三人却已端立正堂,趾高气昂,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陈统以为又是哪里来的闹事闲汉,本就烦躁的他惊堂木一拍,那人却是纹丝未动,昂着脑袋侧着脸,持扇悠哉悠哉。陈统怒气上头,骂道:“大胆!见到本官还不下跪!”随后示意衙役上前杖责,衙役还未近身,又被那两个侍从打的满地打滚,为首的转过脸冷笑一声,陈统瞥眼一怔,再看大惊失色。
侍从言:“陈县令,你好大的胆子,连督邮大人你也敢打?放肆!”陈统吓得腿脚发软,赶忙下廷跪拜,言:“下官有眼无珠,还望楚大人高抬贵手,饶过小人。”督邮楚雄缓缓坐上廷案,言:“陈大人不必害怕,本官今奉杨太守之令,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传达,请随我偏堂叙话。”陈统赶忙起身头前接引,二人进了偏堂。
几番客套之后,楚雄说道:“陈大人定知去年大旱之事,东扬州唯独东阳郡的旱灾最为严重,沃土干涸,粮谷几近颗粒无收,要不是前些年风调雨顺,百姓家家有些存粮剩谷,逢此大旱必是饥荒满城,饿殍遍地。如今正值开春耕种时节,太守大人特命我前往各县督察佃田耕作以及赋税徭役等事宜。”
陈统松了一口气,转而皱眉又问:“大人此行只此一事?”楚雄合扇回问:“难不成陈大人嫌衙门公事太少??”陈统赶忙低首否言:“不不不,督邮大人误会了,只是见大人今日如此装扮,小人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哩。”楚雄呵呵一笑:“太守大人此次非常重视春耕田事,若不穿成平民模样与他们交心抚恤,怎能体现太守大人爱民为民,体恤百姓的良苦情怀哪。”
陈统僵笑相陪,楚雄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沉眉慎言:“对了,太守大人特地让我提醒你,今年的佃田租税只能比往年高,大人比我更清楚乌伤的农事情况,至于定多少,你自己掂量掂量,只要不引得百姓骚乱便可。”
乌伤是东阳郡下最富足的县邑,太守杨继每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大多来源于此,陈统作为一县之长,自是清楚乌伤民情,富者更富,穷者愈穷,大户富族醉生梦死,小家苦民餐餐烦忧。去年逢大旱,如今不但不降赋税,反倒拔高一筹,陈统越想越愁苦,问道:“小人斗胆相问,去年朝廷拨下的赈灾钱两...”没等他说完,楚雄青着脸瞪了他一眼,陈统便再也不敢多问。
蔡氏从陈统口中得知楚雄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婉儿的事后,追悔莫及,哭求陈统派人把婉儿追回来,但陈统却是不依,他思量杨继迟早会跟他算这笔旧账,婉儿多待在府门一日,就多一分危险,倒不如就让她先在阿舅蔡世文那里住些时日,所谓天高水远,杨继一时半会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楚雄整整待了七日,期间做尽了假情假意之事,方才扬鞭离去。
陈婉儿一行马不停蹄,连夜逃离乌伤城,跋山涉水,辗转到了钱塘江上,陈统担忧杨府人马沿着官道追捕,便吩咐仆从驾车赶去钱塘江,再沿水路一路向北,待到南徐州地界,那时离建康也就不远了。赶到钱塘江头已是黄昏残天,车马劳顿,人疲马乏,仆人欲寻客栈休憩,待到明日再动身,陈婉儿却是不允,她哪里能睡得安心,仆从寻来船家,一行人便又上船赶路。
残阳遥坠半升平,一江春水流,涟波漪漪尖头,明明灭灭,点落几处星尘;莲子依侬江渚生,枝瘦半枯焦,凋蔷无意春泥,飘飘摇摇,抟起几蓑流花;绮霞若脂映晚云,渔火三两明,轻舟悠悠江上,孤孤零零,转过几处礁峰;沙鸥齐飞戏沧水,佳人立船头,独影落舱尾,满江苦愁流不尽,几番方才休。仆从困倦睡去,船家哼着小曲儿划着桨,陈婉儿独立船头,愁眉似沉夜,繁绪如水流,江风缕缕透微凉,她呆呆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