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云层厚重,露下的一缕暖阳在翘角飞檐下一寸寸扩散,照着殿阁楼宇上的朱红连楹和彩画斗拱,鲜丽柔和。偶有数只雀鸟自庑殿顶掠过,发出叽喳脆声。
碧蔓领着几个宫女回到凤宸宫时,难看的脸色才好了些,一径走到沈天玑所在的偏殿中回话。
方才去了趟流霜宫,奉皇后之命送了些补给之物,不想那苏云芷不仅不知感恩,还满口胡言辱骂皇后。要依了她入宫前的火爆脾气,早就发作扇她了。
去看诊的太医说,她这疯病是因心念郁结,若非放出冷宫好好疏散心情,单靠汤药内服用处不大。放出冷宫?她想的倒美!
沈天玑正支了腮坐在案前,手上毛笔顿了好久,也没写下一个字。碧蔓在一旁禀报了苏云芷的事情,沈天玑仍是沉思的模样,秀眉微蹙,红唇紧抿,仿佛有什么解不开的难题。
碧蔓久未等到她的吩咐,“娘娘?娘娘?”
“啊?”沈天玑醒悟过来,转头看到碧蔓,“你回来了?”
碧蔓只得又把事情说了一遍,“娘娘您也太好心了,她那样儿的不知好歹,何必送她那些东西?”
“跟个疯子计较什么?”她随口说着,略有些心不在焉,想了一会儿仍是写不出一个字,索性搁下笔,半倚在后座上。
碧蔓诧异道:“娘娘是想写什么呢?奴婢走的时候您就开始写了,怎么还没写一个字呢?”
沈天玑捏了捏额角,“唔,记忆力不行。”
自从上回的江南水灾,沈天玑就想着要做点事情。前世她是昭武十四年才死的,照理来说,若有国中人人皆知的大事,她该有印象才是,若再有诸如水涝洪灾之类的,也好早些做预防。
可她想了半日,竟然想不出一件事来。事实上,上回的江南水灾,她也没有印象。她原先怀疑过是否两世并非完全平行,可后来,无意中从纳兰徵那里得知,顾殷殷很久以前就跟他说过,昭武九年会发生水灾,他初始时半信半疑,待发觉了堤坝修筑贪污一案时,虽然做了些必要预防,可运河边上住户无数,重修堤坝又非三两日能完成,才导致灾情依然严重。
他说这话时神情淡漠如常,她仔细瞧他半晌,也没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悔意。可她却有些忐忑。庆阳侯府一门落败,顾殷殷被关了数月却没个下文。她想,或许他还是看重她那预知未来的能力的,虽然这预知有时会出现错误。顾殷殷那么想做皇后,她若是做了皇后,大约能更好地辅助他吧。不像她,似乎百无一用。
说起来,她沈天玑不是重生的么?应该更有这种预知本事才对吧?可她上辈子是个蠢货,只顾着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苦恋苏墨阳还自以为十分崇高,旁的一概不管。大约水灾发生在京城,她才会知晓。
那几年的记忆里鲜少有外界消息,都被苏府后院的种种嫌恶嘴脸充斥着。印象最深的自是晋远侯夫人对她的鄙夷和痛恨以及自己深藏的自卑和一分不剩却还强自装点的尊严。
就因为她不能生,她活该在后院被糟践死。
她神色微黯,低头,微显的腹部提醒着她,她如今有孩子了。
青枝送上来一碗羹汤,“已经两个时辰了,娘娘该饿了吧?”
“你倒是掐的好时辰。”沈天玑微笑道,拿了小汤匙小口喝着。或许是因腹中胎儿正在快速成长,她如今总是饿的很,可每次吃多了腹中又难受,李明怀给她定了个少吃多餐的规矩,白天里每隔两个时辰总要进食一次。
“娘娘,流霜宫那边该怎么处置呢?”碧蔓还在纠结苏云芷的事情,“真的要太医给日日煎药送去么?”
沈天玑淡淡道,“我不爱欠人情,这只是承诺给冰容的一点好处。后面的事情你看着办就好,不必一再问我。”
见她如此漫不经心的话语,大抵知道主子并没有想帮苏云芷的意思,碧蔓也放下心来。
用了一小碗羹汤后,宛盈入殿来禀报,“娘娘,晋远侯夫人已经候在慎懿殿了。”
作为一座空虚后宫的主人,沈天玑也是闲得慌了。过去尚能动手做些小食香药之物打发时间,现在因有了孕,纳兰徵什么都不许她做了。如果说过去她是养在房中的牡丹花,现在便是套上了一层琉璃纱罩,碰都碰不得了。
这几日请见她的诰命夫人们很多,不用问也知道是来干嘛的。该见的早就见过了,旁的人她本不想见,可这晋远侯夫人却求见了许多次。既如此,见一见也无妨,权当找个乐子吧。
她私心里,也想看看,这位前世里对她刻薄无比的婆婆,这一世又是个什么模样。
换了身衣裳移驾慎懿殿。
宛盈仔细一辨,并未闻到丝毫香粉之味,这才稍稍放心。李太医早有交代,香粉之味容易让孕中的娘娘不舒服,所以凡是与娘娘见面的人都不许施脂粉。可见这晋远侯夫人也是细心的。
沈天玑自然也是素面朝天,只清汤面容透着柔和温软,倒显出别样的韵致。行礼之后坐定后,沈天玑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只觉得这位夫人似乎与记忆中颇有不同。记忆中的她无时无刻不是双眸尖刻如刀,满满的鄙夷时常让她连抬头都不敢。如今却是一脸恭顺崇敬,带着几分从容大度,和谐极了,让人瞧着也舒服。
待看到她身后那个低头侍立的熟悉身影时,沈天玑目光一凝。却也只有一瞬,视线又流水一般自她身上滑了过去。
这算什么?野火烧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