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教民喝呼声越发大起来,站在正殿下的年轻人们听得清楚,殿中手捧酒爵的那位兵曹从事又怎么会听不清。
然而殿中却只传来某人抑扬顿挫的祝告之声,似乎对庙前已经沸反盈天的嘈杂喧嚷丝毫听不见一样:
“……呜呼!叛必讨之,南天铜柱,足以用光青史。乱必诛之,朔漠京观,亦堪令太白无芒。今有凶丑,运阶其祸,养痈患成,敢干于天常。”
王超听着这祝词,越听越觉得不大对头,这哪里是颂神祝词,根本就是战前迎请兵主诸神的出师祭文。这蛤蟆和尚心下顿时有了些计较,讨好地向着司马铃笑了笑,便将袖子挽起,正要出去将那群人打散开去。
却不料司马铃却是抢先走下台阶,向着正殿下立着的这几个年轻汉子吩咐道:“你们这庙里是怎么搞的?明明是长官在这里祭神,怎么还有闲杂人等在这里喧哗?带上几个人,将大门守住了,不要让他们轻易冲进来,惊扰了我叔叔!”
这几个年轻人听着面前这个姑娘发话,却是都愣着——没法不愣着,外面动静这么大,少也有五、六十号人,让他们冲杀出去容易,少也能冲三五个来回。然而若是叫他们硬守住庙门,别的不论,他们又凭什么给你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官儿卖命?
为首的年轻人还待争辩,却有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些事,还值得分辩什么?便依着这位姑娘的话去做!”
不用回头,年轻人也知道身后站着的是谁,一声“铁大哥”还来不及出口,面前的少女已经讶异道:“咦,大叔你不就是……”
立在年轻人们身后的男人面色黧黑,身上的短打遮不住那结实的肌肉,正是早上在城关处卖羊杂汤的那个铁师傅。
迎着司马铃的好奇神色,铁师傅向着魏野的背影一抱拳:“请魏公不用担心,这群贼人就由我们几个打退,保管不会惊了魏公与家眷们。”
回应他的,是立在正殿中的仙术士高声祝告之声:“……是此时也,必以斧钺加之以威德,发骁勇,捕叛逆,怒奋雷霆,沃灌雪除,殄灭无余。天道助顺,人情思安,公之神灵未远,何不翼兹威武,克胜群丑?”
听着“翼兹威武,克胜群丑”八字,铁师傅神情端肃,向着正殿一躬身,行了个军中礼仪。转手间,他将臂一舒,好几根枣木长棍已经落在了几个年轻人手里。
除了为首的年轻人,大家都还愣着。铁师傅看了看这几个他拨过的年轻人,笑了笑,朝着庙门方向一挥手:“还愣着做什么?你们跟着我练习了这些时日的庄稼把式,不就是等着今天的日子么?”
这一语罢,几个青年心头那不安顿时散去,手提枣木棍,紧跟着心目中这位铁大哥走了上去。
对这变化,魏野全然当作不晓,双手执定酒爵,双目却是紧盯着神帐。
鬼神与人交通,亦有许多忌讳。像地夷夫人那样的地祇神众,本身已可介于妖神之间的,行事固然毫不顾忌。然而新息侯马援却是汉室所封之神,自然也要遵守汉家法度。这便是自然神与人神之间的区别。
按理,这样由汉室敕封的正神英灵,除了专职奉祀的庙祝之外,绝不会和外人交接。然而魏野身为六百石司隶部兵曹从事,与新息侯虽有阴阳之别,却同属汉臣之列,反倒可以沟通一二。评书曲子词里,唐之狄仁杰、宋之包拯、明之况钟,身为一方牧守大臣,却都有“日断阳,夜断阴”之传,明清两朝,府县道员可用印牒知鬼神,都与此有些关联。
便见神帐之上,隐隐有赤霞映射而出。随着赤霞辉照,伏波将军庙上如云赤气分出一线,散成一片细微赤尘,遥遥洒洒,便向着铁师傅那一行人身上落去。
兵家所谓将气,主军将征伐之吉凶,有赤气、白气、黑气之别,凡将气散如尘埃,主军心归一,士气旺盛。军士受将气感召,作战更为勇猛。只是在魏野看来,这种将气加持效果,也就和许多圣职者必须学习的第一门神术“祝福”差不多,只能一时鼓舞人心,激发士气。只是这样的法子,终究不能持久,三鼓而衰的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这等对将气的运用,却是极见巧妙。要知道那些才入门的圣职者,能同时对一两个信徒施加祝福就算是一个合格神棍了。然而新息侯受到魏野致祭之后,却是同时给了这庙中大部分人加护。神之为神,便在于灵应二字,新息侯的一处分祀祠庙,便有如此灵应,倒比许多空受香火不办事的地方鬼神强得多。
魏野捧着酒爵,继续祝告道:“噫!枹鼓未挥,元凶授首,惟尔英灵,来歆旨酒。”
祝罢,他将酒爵向着地下一倾,便算是礼成了。
酒水洒落地上的瞬间,伏波将军庙的大门也是被人砰地撞开,有个头戴白布帽的汉子一手拎着根媳妇捶衣裳的棒槌,骂骂咧咧地道:“以为在这破庙里玩龟缩头,爷们就能放过你们不成?给俺老实……”
他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一根木棍已经疾刺而出,正好捅在这教民的鼻梁上。只听得喀地一声,这教民朝后仰倒过去,脸上恰开了个酱醋坊,什么酸的辣的红的,一起喷了出来。
蛤蟆王超此刻已经伺候着魏野完了祭礼,早凑了上来,见着铁师傅身边那个带头的年轻人抢先动了手,不由得先道了一声好。他随即站到了铁师傅身后,半是鼓劲半是挑唆道:“几位,这些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