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她上哪儿去了?”这样顿了一会儿,她终于迟疑地开了口,第一次跟父亲提起“妈妈”这个字眼,万般的情愫心头萦绕,只等着父亲怎么开口。
“……上哪儿去了不知道,不过我听人说在外面见过她,蛮风光的,呵!……难怪她不愿意在咱这个地方过下去,——不过从前,她来看过你!”刘大柱听了面色平静地说道。
“来看过我?……”莹莹睁大奇异的眼睛一脸迷蒙的问道。
“你还记得不?那一年,正好是你现在的妈跟淮北刚来的那一年,在你上学的路上,——你没注意到!她头裹着一条丝巾在多远的地方看你,我发现了她,她就跑了——”
莹莹听了就竭力地去遥想当年,这样她似乎就能想起来一点点:她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一年父亲骑着自行车后面带着淮北上学校,淮北坐在自行车后面腼腆地笑,她和莉莉向着学校跑,父亲刘大柱站在乡村土路上,似乎一个女人在漫天地里跑……
“我见到她了!”莹莹蓦然开口说道。“见到她了?”刘大柱以为莹莹想起来了,遂问道。“我在外面见到她了!……”莹莹这样说着,她的声音已经冷冰冰,脸色灰青,但她不愿意再说下去了。然而父亲刘大柱的反应却并不如莹莹意想的那般激烈,对他这个岁数的人来说,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那么感冒了,“在哪里见到她的?”刘大柱眼色灰蒙地望着莹莹。无奈莹莹不语了,刘大柱便也就缄口了。于是过了一会儿莹莹便又把她跟廖光辉的婚事跟父亲提了提,,刘大柱只是很客观地说道,你的事情我也做不了主,你也长大了,你看着怎么好就怎么办吧!
时下的刘大柱早已不比当年,不算偌大倒也复杂的家庭,俨然已成了她娘几个的天下,淮北天天横鼻子瞪眼,李金凤是母凭子贵,也是人随境迁,不免地事事都倾向于如今家庭的主力,——淮北两口子了,竟也时不时地就对刘大柱敢呲牙咧嘴并且有变本加厉的趋势。想想当年气壮如牛的刘大柱辛辛苦苦操持的一个家,如今几无维持之力,当年的气概也早就怠尽了,随着岁数的增高倒觉得唯有莹莹算是个可亲的人,因此,早年的心结也就默化了,甚至莹莹的婚事他也很放得开了。因此,当年初二廖光辉并带了一个说事的人提着咚隆地拿着礼物上门来提亲的时候,刘大柱就操持着找了庄上的有头有脸能主事儿的本家兼德高望重的两三个人一起吃了饭,说说事儿,一时庄上的妇女老少爷们就都三三两两围着庄前屋后的观看,莹莹就总低着头笑笑地,也不看人,也不应人。
事情说妥了,只等“五一”或者八月十五也行,廖光辉那边能再带来个人把年媒贴子开了,总之如果今年不行,明年就一定让他们把婚结了。刘大柱的口气里是明显地越早办妥这事儿越好,他也明白“女大不中留”的意思,何况现在的家已非往日,整整一个年节,淮北不是吹胡子就是瞪眼,他自己虽然好不到哪里去,却是又看不惯莹莹,私下里老挑莹莹的刺儿,恨得没有理由。莹莹不是没有察觉到,她倦坐在一旁的橡子床上,低着头面色很平静,其实心头是别样的五味杂陈无以言表。
为了赶车,说好了事情,廖光辉下午早早就回去了,趁着没人的当儿,他就悄悄地塞给她四百块钱,算是过礼的钱,对她说,俺妈没有多少钱,别嫌少呵!我都想你了,初六就回去吧!我也初六就回去,莹莹听了就望了望桌上的那几百块钱闷闷不乐地不想吱声。
晚上睡觉的时候,莹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跟廖光辉的婚事一旦这么顺顺当当地确定下来,她反而内心莫名其妙地郁闷了起来,头脑中反反复复地回响着一句话,就这么一切都结束了?从今往后她的生命里就什么都不剩下了吗?她甚至能想象得到从今往后麻木、忙碌、无趣的生活,心头更加地哀转连绵起伏,这样到半夜她就爬了起来,拉着了灯线子,披上衣服下床去就把床底下的那个破纸盒子翻了出来,盒子已经很旧了,四周已被磨损得毛糙糙的,奶奶在那头听见了动静问道:“莹莹,你干啥子哩?不睡觉?”莹莹说:“我没干啥!奶奶,你睡吧!”“我也不睡,莹莹,我也睡不着——……这个家以后就罢了!——”奶奶长叹出一口气,就在那抽泣了起来,接着就在那头开始数落那娘儿几个来:“多么冷的天,还叫你爹去收皮子,你爹不去就找事,挣的钱有一个是一个都拿走……——巴不得我死!死了少端碗饭……”一个春节奶奶天天晚上重言倒语地嘟嚷着,莹莹什么都听一遍了,只任她说去,就信意打开了那纸盒子。
盒子一打开,就打开了一个奇异的世界,里面稀哩哗啦的就涌出了许多从前的故事和情境来。她不知从何时起有的喜欢收留从前的小东西,这包括儿时拍下的了了的几张照片,那时的她真糗,每个人都糗,她喜欢看她跟莉莉一起拍摄的那张照片,莉莉扎了两个羊角辫,眼睛大大的,抿着嘴透着抑制不住的欣喜欢快,她小时候的脸胖嘟嘟的,有点肉惴惴的感觉,这种脸型一直到她十六七岁才稍有改观,脱掉了婴儿气,只是现在她瘦了下来,脸竟然也变的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