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灯烛明亮,红木大书桌后歪歪斜斜靠着一个人。他的手里拨弄着一把小刀,腿翘起来,脚踩在桌面的纸张上。
陈照临不认识这人。他穿一身灰色的武士服,用白棉布裹腿,塞进粗皮长靴里。这人乍看模样周正,只是那一双眼睛阴冷地看着他。
因多年问案,陈照临见的人多,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他识得那双眼睛,那是一双见多了死尸的眼睛。
见到陈照临进来,他慢条斯理地朝小刀上吹了一口气。一片白色的物什在小刀上晃了晃,轻飘飘的。
陈照临看的清楚,那是一张信笺。
信笺……
他大惊之下细看,确认了自己的怀疑。
那是王宣虎写给自己的密函,是密谋栽赃陷害辅国公的密函。
他的腿先是软了软,又马上意识到眼下尚不知道对方是谁,露怯过早。
自己好歹也是堂堂四品京官,有面圣私禀的皇宠,怎么能被这莫名其妙的人吓破了胆子。对,自己不能怕。这人就算拿着密信,然而让他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想到这里,陈照临站直了身子,大喝一声:“阁下何人?擅闯京兆府是什么罪罚你可知晓?还不快出来受罚!”
声音洪亮冷肃,陈照临自觉不错。
对面的人斜斜地看过来,正了正身子,淡淡道:“府尹大人见我拿着这信笺,却不屏退左右,是想让在下读出来吗?”
他说着抽出信笺,眼神落在纸张上,细细看了看,又做样子皱了皱眉,‘唉哟’一声道:“青天白日的,青天大老爷就在我面前,在下莫不是犯了癔症,看到的这都是什么啊?”
说着把那信笺在空中摆了摆,又用手指弹了弹,似要扔掉又似不舍般收了回来。
陈照临又急又怒。
才应付了一个王宣虎,又来了个泼皮无赖。
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人压根不怕自己。
不仅仅是因为他握住了自己的把柄,还因为他的背后肯定站着什么人。
若不然他应该也能知道,如今身陷京兆府,被人随便找个由头杀了是轻而易举。
“你们下去吧。”他冷声屏退左右。如今这形势,自己还是要沉住气,听听他要说什么。
对面的人这才站起来,打了个恭,眯眼道:“多有得罪了陈大人,在下名阿饶,在摄政王手下做事。”
他说着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印信,在陈照临面前晃了晃。
拇指般大小的青玉,在上面印刻了一支箭。
这印信陈照临也有一枚,是他之前答应帮摄政王做事时,传信的人郑重其事交给他的。
“王爷……”他口中喃喃。
阿饶把手里的信笺交还给他,温声道:“王爷不方便来,命在下跑一趟。”
“王爷的意思是……”陈照临赶紧接过信,粗粗瞥了一眼的确是那封密信,便立刻放进袖袋。这人肯把密信还给自己,而不是要挟,看来并无恶意。
阿饶看陈照临把密信收好,脸上带着些惋惜的神情,温和道:“王爷的意思是,陈大人快要死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脸上却是笃定的神情。似乎这件事将要发生,他只是告知,并不想改变什么,也不是为示警。
“什么?”陈照临只觉得脑门一冷,似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今日真是片刻也不得消停。
“陈大人如此聪明,仕途十年便蹿升京兆府尹,难道不明白太子带着太子妃来见辅国公,是谁授意的?”阿饶这才规规矩矩坐下,神色郑重道。
“这……”陈照临吞吞吐吐。
“我再问你,卷入兵部倾轧,对陈大人你有什么好处?”阿饶又道。
陈照临的魂魄回来几缕,这才回答道:“本官克己奉公,绝无私心。”
“好,”阿饶轻轻击了一下掌,“那么对付了辅国公,奉的是什么‘公’?”
“这……”陈照临的额头出了细密的汗。
他是怎么走到这步田地的?
被太子吓唬一次,又被王宣虎吓唬一次,如今又是摄政王。
他记得一开始,他只是接到了京郊命案,死了个五品副将罢了。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只用认真审了案子,不管结案与否,都无碍他自己的性命。
可是如今,怎么便一着不慎引来这些神仙了。
“本官以为,”他清了清嗓子,看着阿饶道:“做伪证把辅国公下狱,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他原本想说是摄政王的意思,可看来人的样子,显然这事并不合摄政王的心意。
一辈子审案无数,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迷雾重重,看不真切。
阿饶轻松地笑了笑,道:“难道大人还看不出来,如今是兵部想把辅国公下狱,太子想把他救出来,而皇帝的意思,看太子正大光明跑来这里,丝毫不避讳,必然是闻懂了皇帝陛下的鼻息。”
陈照临怔在原地,连椅子都没有坐,神色慌张。
王宣虎仗着官大一级,这么指使自己作伪,如果自己不做,他必然放不过自己。
而太子也不是好惹的。
何况太子的意思便是皇帝的意思。
那么摄政王呢?王宣虎是为摄政王做事的。
阿饶看着陈照临一阵红一阵白的脸,笑道:“兵部能人不少,摄政王不差王宣虎这一个。不过明日陈大人若事做的不够好,就不知道王大人会怎么看陈大人了。”
阿饶说着便站起来,绕过桌案准备离开。
陈照林忽的挡在他面前,长施一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