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棉被裹了你,送去摄政王府。
这话尖酸刻薄,没有半点尊重在意。就算是红楼姑娘,恐怕也受不住这样的奚落。
李琮说完这句,眉眼上挑,就等着苏蔷面色通红甚至气恼落泪。
士族官宦家的小姐,六岁读书识字,学的第一篇,便是《女诫》中的《夫妇》。对丈夫敬顺,对舅姑曲从。虽然她有胆子在新婚之夜毒杀自己,但是骨子里学的这些,总不至于忘记。
所以李琮停下来抬眼看苏蔷被貂毛大氅围裹住的小脸,等着看她的神情。
出乎意料地,那张脸却并未通红或者煞白。苏蔷只是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把浓密的貂毛往四周拨拉开些,嘴角微弯道:“今日冷了些,太子殿下如果要裹,一定要给臣妾裹厚些。”
那透彻的眸子上挂了些水雾的睫毛一闪一闪,似在玩笑,又似无比恭顺。李琮等着看笑话的脸蓦地白了,他站在原地,气急之下竟不知道该如何还嘴。
这还是一颦一笑羞涩内敛的名门闺秀吗?
这是脸皮比城门还厚的街头无赖吧!
苏蔷说完这句话,仍然抬头看着李琮。眼中三分真诚七分顺从,似等着李琮下一句吩咐。
那眼神中,还隐隐有些清亮的无辜。
李琮平日里说话凉薄,此时竟然不知该如何接腔。正要想着干脆就说回去就把她送去,看她会不会害怕,后面的内侍和宫婢却误会他们停下来是等肩辇,迅速靠近之下,他再说那些话却不合适了。
气恼间他只好咳嗽几声,引得内侍忙把肩辇放下,伺候他坐上去。
他爬上肩辇的时候,苏蔷甚至还伸手帮了他一把以示体贴。
有意思……
李琮用几声剧烈的咳嗽掩饰内心泛起的波澜。
这种让他说不出话反驳的场合,只出现过一次。那一次也是在宫中,虽然不是苏蔷,可那女孩子也是伶牙俐齿激得贵为太子的他恼羞成怒。
“太子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陛下的嫡长子罢了!既然你只是好运,便该珍惜自己的好运。这么哭哭啼啼又发神经,像什么国之储君?”
一身红衣的女孩子不过十一二岁,从跪了一地的内侍宫婢身旁走过,把年仅九岁的他从地上拎起来。
他没有解释自己发脾气抽打内侍,只是因为他们拦着他不让他去母亲寝殿。那些内侍说继后刚刚歇下,不益打扰。
看看,他的母亲死了,他虽贵为太子,却失了最大的庇护。连内侍都可以拦着他,都可以搪塞他了。
他被她从地上拎起来,又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年幼却失了教养的孩子哪里买她这个陌生女孩子的面子,刚一起来,便一鞭子挥出去,要抽在她脸上。
哪知道看起来柔弱的女孩子忽的反手一握,便轻轻松松从他手里卸下皮鞭,漫不经心般笑道:“好弟弟,你要姐姐教你鞭法吗?这可不行,得等你再大一些。”
她叫自己弟弟,可自己不记得有哪位公主姐姐是这般样貌。不过这么说倒是给了他面子。
他那时孩子心性,好奇那鞭子怎么便到了她的手里,忘记了发脾气,缠着她问东问西。
她却学着大人的样子,把那鞭子负在身后,笑眯眯弯腰道:“太子弟弟,你告诉我,你找皇后殿下有什么事。”
他嗫嚅着招了:“本宫想去为母后守灵,大管事说要回禀父皇,可是父皇宿在这里不见我……”说话间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甚至脸红起来。
女孩清亮的眼间有了些薄薄的水雾,听他说完,忽的一只手抚上他的头发,轻轻揉了揉,笑眯眯道:“陛下心里烦忧,再见你更添伤心。殿下要去守灵,可知道如今你身负重任,还有很多事要做。”
这些话他听内侍说过多遍,他都觉得是搪塞。可是听她说来,却似字字珠玑。
他信她,从一开始就信她。
可她不是苏蔷。苏蔷也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李琮闭了一瞬眼睛,再睁开来,眼中的戏谑和恼怒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淡和冰凉的神色。
苏蔷随着肩辇走在后面,恨不得把李琮从肩辇上拽下来,再狠狠踢上两脚。
嘴也太毒了!
她脸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恨恨道。
她和摄政王只是闲聊两句,便被他如此挖苦奚落。
就是欠收拾吧!毕竟是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
苏蔷在心内微微叹气,小手在阔袖内握了握。
每次她想要杀人的时候,手都觉得痒痒的。
……
“王爷怎么了?”摄政王府内,一身青衣、相貌端庄的年轻男子迎上摄政王,看到他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可是宫里有什么事?”
李璋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掩盖情绪,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这些年来,他从一个庶生未进爵的皇子,走到摄政这一步,眼前的男子出了五分力。所以在他面前,自己也没有必要掩饰情绪。
青衣男子已经不再问,只是静静立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李璋端起桌案上的粗瓷茶盏润了润口,忽的又转过身来,问道:“章朔,你说,太子会不会诞下子嗣?”
被唤做章朔的青衣男子闻言微微一惊,思虑片刻道:“太子得了那样的病,几乎与废人无异,该不能……”
李璋挥手打断了他:“你该听到昨晚的事了。”
昨晚太子未行吉礼便迫不及待入了洞房,这件事摄政王府没有刻意帮忙掩盖,故而今日已经传遍了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