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子城,咸宁殿偏厅。吴越王钱弘俶一边看着一份已经被捏的皱巴巴的密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刚刚坐完月子的孙太真一起用膳。
时值中秋将近,正是蟹黄膏满,服侍用膳的宫女把一只只一斤重的大闸蟹剥好,以黄酒蒸酿;取出秃黄、蟹膏与肥白的蟹肉堆在盏中,形如蝴蝶。孙太真身子不适,自然只能吃些清淡的,三四只大蟹的精华黄灿灿油亮亮堆砌在那里,钱弘俶吃着却是味同嚼蜡,似乎蟹黄和米饭的味道本无区别一般。
孙太真的身形还没有从产后的臃肿中解脱出来,对于钱弘俶自然是没有丝毫ròu_tǐ上的吸引力。所以,今天钱弘俶来陪她吃饭而不是别的妃子,显然是有话想说。
“大王何事忧心,如此愁眉不展?”
“周师平了秦凤,歼灭蜀军精锐八万余众。如今,柴荣已经移师向东了,虽然还需要准备筹措,不太可能今年便再动刀兵。不过其心显而易见,定然是要对南唐动手了。我吴越素来臣服正朔,为今之计,委实决断不下。”
孙太真眼中露出一丝喜色,很快又一闪而没,低眉顺眼地娇怯说道:“这种事情,朝中衮衮诸公,为何不为大王分忧呢。臣妾一个妇道人家,实在不明军国大事。”
“哪能不问。只不过问了之后,宰相吴程、元德昭等重臣也是各持一见罢了。
吴相认为北朝势大,我吴越已经尊奉正朔五十载,淡泊恭敬的贤名得来不易。如果此番北朝命我吴越出兵夹攻而不动,也不能避免南唐亡于大周之手。到时候,只怕这抗命便要为我吴越留下祸端了。
元相却以为,如若南唐可以不再对我吴越持有敌意、捐弃数十年积怨宿仇,那么便不妨对大周虚与委蛇,我吴越继续躲在南唐身后休养生息也好。只是,寡人却不知如此施为,可以僵持几年呢?若是最终……岂非大祸临头。”
钱弘俶说着这番话的时候,神色数变,显然对于天下、或者至少是划江而治的野心,也在萌动滋长。
他已经不是七年前,王兄钱弘倧刚刚被废时候的那个钱弘俶了。当年的他,心中还满是兄友弟恭之情,胡进思谋逆,想要假借他之手杀害他那被废的王兄,钱弘俶还痛哭制止,不愿做那杀兄罪恶。当年的他还没有儿子,钱惟昱为了国家大计,放弃世子身份出质南唐,着实让钱弘俶对这个侄儿深感愧疚,甚至设局把钱惟治诈称为自己的嫡子、好让南唐放松对钱惟昱这个人质的监视、救钱惟昱回国。
不过,人是会变的。从一个如履薄冰悍将在侧的吴越王,变成一个坐拥五道四十余州(不算羁縻州)的君主;无论是野心,还是原本兄友弟恭、叔慈侄孝的lún_lǐ亲情,都会受到yù_wàng的挑战。吴越国,也已经从一个二十分天下有其一的“开门节度使”,变成了一个六分天下有其一的大国。
“朝廷众臣不能决断,大王可想过召回宗室诸镇,看看他们的意见呢。”
钱弘俶怀着复杂的神色看了一眼孙太真,似乎很想看出孙太真说这句话是否言不由衷,可惜没有看出任何结果。犹豫了一会儿,钱弘俶直白地说道:
“濬儿还小,宗室不宜立功过多——这也是为了大家好,有多少豪门世族,居于庙堂时戮力同心,而再上一步,到了高处不深寒之处,反而倪墙祸乱——唉,寡人不自知,倒是引用了昱儿的诗词呢。高处不胜寒……啧啧……高处不胜寒啊,难为他十四岁便写出如此词句。”
对方是自己的老婆,自己如今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和自己的老婆说话,没什么好虚情假意地。孙太真被这么一说,反而无从回避,被打了个突然袭击,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臣妾早就想帮娘家人从你们老钱家的天下分出一点儿好处来了?请大王现在就明诏册封濬儿为世子?很显然,这些话都不能说。孙太真必须装出惊讶来,至于惊讶到什么程度,就不好拿捏了。
“大王为臣妾母子着想,臣妾万死不能报恩!只恨臣妾不能为大王早几年诞下龙种,否则,宗室诸王如今定然还与大王兄友弟恭如潜邸时一般无二。”
“说什么话!早几年不成,又不是你的错。寡人用了安倍先生的秘药,这不就好了么。待你身子好了,少不得还要为寡人再多生几个子女的。”
钱弘俶说着,心中却转念狐疑到了另一个问题:“既然寡人已经好了,而且好了也有一年了,为何只有太真一人怀孕?太真身子不便的时候,寡人也宠幸过了七八个妃子,多的足足一年来要了几十次,少得也有五六次,怎得一个都没中?”
狐疑归狐疑,这种狐疑,只能烂在心里。
……
钱弘俶的优柔寡断,自然不可能让他须臾之间就拿出决断。独子的出生让他看到了让自己儿子即位的希望,但是又还不敢过分托大——当年他的王兄钱弘佐,不也是意气风发、建功立业,膝下有子成才?如果自己功业成就,儿子聪敏便能顺利传承的话,今日就没有他钱弘俶什么事儿了。
他自己的寿数是否会遭遇意外?濬儿能否顺利成长?只有一个儿子是否还不够保险?
更重要的是:吴越国的领土虽然比他王兄死时又大了一倍多面积,但是北朝也从石晋刘汉那些短命王朝的主儿更替成了看上去颇有盖世雄主之状的柴荣。须知石晋刘汉两朝,在对十国的军事行动中几乎没有扩张建树,整个朝代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