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奈良若草山,正是一年暑气蒸腾的时节。一行下了马的骑士正在山道上徒步攀登,东大寺山门已经在望了。
钱惟昱本人也没有坐轿,只是和蒋洁茹一起徒步登山,倒是显得颇为虔诚,蒋洁茹因为是女子,又不能坐轿,只好戴了一个带面纱的斗笠遮挡。眼看山门就在一里地外,蒋洁茹却是累得当不得了,一行人只好坐下歇息片刻。
“殿下,我们上岸之后,为何不是直接去平安京,见见那个从来足不出户的天皇呢。奴家活了十四年,还没见过皇上呢,而且听说日本人的礼法和我们大唐略有不同,也不必三跪九叩什么的大礼,倒是颇想涨涨见识呢。”
“真到了见日本皇室的时候,哪有你见人的份儿,还是乖乖在外面玩罢了。这东大寺在奈良朝的时候,也算是日本第一法宗了,乃是华严宗的大本山。历代天皇有生前逊位为上皇的,也多有在奈良东大寺出家为僧。直到迁都平安京、天台宗传入比睿山之后,才形成南北二宗不分伯仲的格局。
既然这次咱也是打着求法之名来和日本人交涉,免不了做这些表面功夫。如果在奈良先把名声弄好了,到了平安京他们也不好意思阻挠。”
钱惟昱的这个法子,基本上是抄袭了乒乓外交的“小球转动大球”策略。给日本朝中对自己有好感的势力多几个台阶下,让他们可以亲善自己。
当下众人歇息了片刻,便又继续上山,日中的阳光令人挥汗如雨,却也更显虔诚,到了山门外数百步,已经有一群日本僧众在那里出门迎候,把钱惟昱等迎了进去。当先一个老和尚,虽然满脸褶子,和法相庄严扯不上什么边;但是倒也须发眉毛皆白,至少看上去德高望重是跑不了的了。
那老僧会汉语,可见这个时代的日本文化人多半还是会说汉语的,只听他一见到钱惟昱一行人就迎上来,施了一些佛门礼节,随后自我介绍说是东大寺的法主宽信法师。
“久仰檀越大名。听闻檀越数日前在西国上岸之时,便有诸般善举。于我朝多施佛经,广济善法。至于檀越的诗词文章造诣,想来不数日也将传遍畿内。今日此来,老衲也算是猜到了檀越此行目的之一二。”
“国师过谦了,小王在唐土之时,便素有向佛之心。然目睹自唐末法难以来,经典古籍多有散佚,后来十国战乱,更是生灵涂炭,道法维艰。小王立志赈贫达穷、存亡继绝,然数年不得其法。及沧海以东有日本国,自盛唐之时便举国向佛,广学大唐佛法之精益。如今中土古道不存,正当求诸日本国反哺之义。故而方有此行。”
宽信法师一听钱惟昱果然是不为钱财不为邦交,而是一心前来寻求两国佛法交流、反哺唐土的,不由得也是一阵激动。日本僧人这些年来虽然不停地在那里黑大唐,但是其实内心也是颇有一股复杂的情感的。他们着实希望唐土的国家可以恢复到“古道”上来,如今当初的中土上国之人,居然来日本求法,岂不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一旁的护持僧众一边把钱惟昱一行人往寺中引领,一边悄悄向钱惟昱等吴越使团当中的首脑人物介绍起宽信法师的来历。原来这老和尚还是天智天皇的八世孙,两百年前从皇族分离出来的旁支,后来出家为僧的。听了之后,钱惟昱不由得对这个年代的日本人崇佛程度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那么多龙子龙孙的都出家当和尚,倒是和南疆的大理国差不多了。”见多识广的蒋洁茹跟在钱惟昱身边,咬耳朵一般地轻声碎碎念了一句,倒是差点让钱惟昱对她的联想能力喷饭。
进了寺庙,宽信法师引着钱惟昱先参拜了金堂大伽蓝中诸般佛像、登临了东西七重塔——当然,登塔观景期间,宽信法师还非常得体地试图对钱惟昱说:“檀越此番观览东大寺,可曾觉得这佛地灵秀之气颇有可观?以檀越名贯东西的诗名,何不即兴即景作诗数首,以志此法门盛况?”
这个请求差点儿把钱惟昱这个有点注水的大文豪给噎住——以钱惟昱目前的水平,完全凭自己的实力即兴作诗,还是可以作出中等偏上水平的,但是和他此前在自己诗集里面写的那些肯定要差至少两个档次的成色。平时因为自己的郡王身份,又是一方牧守,自己不想作诗没人能逼也就无妨,现在可是自己一心求佛向学、撞到枪口上来了。
幸好,钱惟昱还算颇有急智,先开始以诸般借口推脱拖延时间:“小王哪里算得上诗名贯于日本?便是在唐土,也颇有对小王诗作不以为然的啊。而且此行小王是本着求学的虔诚之心来的,中日两国风物也多有不同。小王对日本典故史籍可谓是不学无术,怎好造次胡乱写作,玷污了这佛门庄严之地?”
这番借口也算是谦虚得体——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不肯在这里留诗,实在是我钱惟昱对你日本的历史掌故文化典籍不熟,如果在东大寺题诗,却信手引用了我中土的典故,岂不也是一种不敬么?
随行的日本僧人们一想,只有觉得这个海西边来的郡王爷颇有君子之气、仁人古风,倒是不再坚持了。唯有宽信法师一度坚持道:“檀越既是求法,须知法不着相,一念三千。若是拘泥于用典便不敢施为,不如不用典故便是,又有何难哉?”
如此一来,倒算是把钱惟昱的退路给堵住了,不过幸好钱惟昱也不是全然没货的料,此前一番扯淡也拖延了不少时间,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