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还请策师兄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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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与酒楼之间,原本就只隔了一堵薄墙。
都是一样红火的生意,往来人群如游龙般络绎不绝地进出于门扉。空气之中涌动糅合着茶香与酒香。清雅淡朴和浓醇馥郁交会起来,不时刺激着宾客的鼻腔。儒生贤士对坐于茶馆之中谈诗论道、讽刺时政,而生意伙伴与至交朋友则聚于酒楼之内推杯换盏、纵饮高歌。两边声色交融,仿佛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原本相去甚远的两者却在此刻相互渗透,一时之间竟叫人难以分辨自己身处何地,所谓何事,所会何人。
诗外诗内,一墙之隔。
然而纵是这般相融的景色,酒楼也依然有与茶馆不同之处。
除开那热闹喧嚷的鼎沸人声,拂去熏得过路人都略感醉意的浓烈酒气。在这颇有名气的酒肆之中,有拨弦之声在宾客身后缓缓流动。
琴娘的纤纤十指隐匿于墨染清荷的屏风之后。泠泠乐音自指尖挥发,又在推杯换盏之间荡漾开来。有萧瑟秋风拂起衣袖,手腕的琳琅相击发出清越声响,如击节一般附和着琴声。
这便是司马弦带孙策来的地方。
此刻他们三人正坐于屏风之前,桌上只一坛酒与几道小菜,三人各斟满了一杯,却是谁也不曾动过酒杯与碗筷。
司马弦斜斜倚靠着身后的栏杆。她双目微阖,散在脑后的细密发丝随风飘拂,自袖底漏出的一节皓腕似霜雪凝露。食指随琴音的节拍轻点着桌面,她轻轻哼唱着渺远年代流传下来的歌词。
“策师兄,你可能从这曲子之中听出什么来?”
质素空灵,悠远绵长。琴女手下所奏是人人耳熟能详的《蒹葭》。料是孙策再不懂乐理音律,也不可能听不出这曲子是什么,《诗》三百篇更是早已在孩提时刻便背得滚瓜烂熟了。
“那是自然。若连《蒹葭》都听不出,我也不敢轻言什么学音律。”孙策骄傲地挺起胸膛。
一旁的周瑜却摇了摇头:“阿弦是问你,从这曲《蒹葭》之中听到了什么——或者说,是看到了什么。”
孙策一时语塞。他只听得出这曲子叫什么,却真不知那些成串的音符之中有别的东西存在,甚至还能被“看到”。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首普普通通的琴曲,音色之间毫无多余的波动。
“乐本与文同,可从所奏的琴音之中看见与之相符的景色,亦能从中窥得一分乐者心境。”司马弦望向屏风,“后者自然是精通音律之人才能抵达的境界,而前者却只有关于天赋。”
孙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一道绘有水墨荷花的屏风之外,只能依稀望见掩映于其上的晦暗身影。这屏风之后弹琴的素手究竟拥有什么感情,那指下fēng_liú又使音符幻作了怎样的画意,却是无从得知。孙策悄悄瞄了身旁的周瑜,只见他神色从容放松,唇角似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周瑜是看见了的。那琴音自屏风之后悠悠飘飞,如浓雾卷舒,在眼前铺开一幅不甚真切的画卷。在画卷的中央,苍苍蒹葭似是梦境一般生长。
“策师兄天赋不足,若想真正精通音律,恐怕是穷极一生也难以保证得了。”
孙策有些失落。天赋对于学习音律而言当真有那么重要?虽然先前便有所察觉,但此刻的他才真切地受到自己同周瑜和司马弦之间的差距。那两个人只需要一把琴就能走到一起,他不想自己像个不通风雅的毛头小鬼,更不想让整个孙氏家族因为自己蒙羞。自己只想如他们一般会一些音律,当真有那么困难吗?
“不过,若只是想入门观其一二,只需勤加练习便没有问题。”司马弦看出他脸上的失落,与周瑜对望一眼,转头笑着对孙策说道。
孙策喜出望外,仿佛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般,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双手撑着桌面,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着星芒,全然少年心性的模样。
“真……真的吗?我也能同你们一样,和琴这玩意打交道吗?”
司马弦点点头,还未来得及回答,却突然听得原本行云流水的琴音却仿佛漏了一拍,似是手指不慎放松,猝然弹出一个极不搭调的降音来。幸好那琴女似乎是在酒馆弹奏的老手,这错误只短促地存在了那微不可闻的一瞬,她便亡羊补牢般接上了原本的声调继续弹了下去。可就在那声降音自指下拨开的同时,也正在那眨眼的瞬间,周瑜却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看了那扇屏风一眼。
他看到的自然也还是那写意般的墨染清荷。
然而比起屏风后面的光景,周瑜似乎是本能般地回过了头。他自个也说不清这莫名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只是像行走在上元集市,却忽然听得背后有人高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似的——纵然内心明白即使回头也难以寻觅到人影,却仍是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这样玄妙的感受罢了。
“方才那一声降音,她弹错了。”
周瑜转回身来,看见孙策一头雾水的表情,淡然解释道。
孙策愕然地望着他,脸上写满了“这你都听得出”的惊讶。要说这曲子他也是听过无数遍了,却未曾在方才的片刻中听到什么弹错了的降音。
周瑜正欲详细说明那声降音出现的时机,耳边却又听得一声短促的升调,较之刚才而言纰漏更小,几乎只是歌者吟咏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