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听得见啊。”孙策绷紧的神经一下松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又不聋。”周瑜斜眼瞟他,“你别瞎猜了,我与弦妹妹还只是……”
周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解释,想来无论怎么说,晚熟的孙策都是不懂的。于孙策而言,他当前的认知范围仅囿于同街女孩见到自己时以扇遮面羞涩跑开是为何故。孙策出身武门,打小就甚少接触这类事情,自然也无法理解何为窗户纸,而周瑜同司马弦之间这一层薄如蝉翼的纸又该何时被捅破。
周瑜一面反复思忖如何措辞,一面又想赶紧打发了孙策穷追不舍的眼神,而司马弦则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热闹。正当此时,不远处似乎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须臾之后,一匹毛发柔亮的白马唐突地闯进三人视野,以不可目测的速度朝着他们笔直地疾驰而来。似是野马脱缰,正欲在草岸大肆驰骋蹂躏一番。
“小心!”司马弦推开一旁的孙策,迅速挽弓搭箭瞄准白马的前蹄。倘若这真是一匹烈性的野马,趁它胡乱冲撞伤着更多人之前先射倒再说。
在箭矢即将脱手的千钧一发之际,随着吁的一声,白马如同被猝然勒紧了缰绳一般向后仰去,骏捷的前蹄高高抬起,洁白毛发被日光照耀出璀璨的光泽。它微微侧过身去,三人这才发现马背上原来还有一个纤瘦的身影,此刻正翻身下马,迅速朝着这边跑来。
不知是否被阳光晃花了眼,周瑜一时之间竟觉得远处人影有些熟悉。那身影迎着四月的暖风奔来,轻盈的丝绸如凤凰尾翼般招展飞舞,湖面波纹反射的粼粼阳光点缀着发髻上的绮丽珠翠,衬得那道纤细的影子流光溢彩。他还未来得及仔细分辨,不远处花枝招展的人儿已然来到了面前——仿佛丝毫不介意他人目光,来人不由分说地便跃进了周瑜温暖宽阔的怀里。
一旁的孙策已被这场面惊呆了,司马弦也愣得忘记收起手中的弓箭。而周瑜更是摸不着头脑,只手足无措地站着低头看向那头华丽到晃眼的珠翠。
“周瑜哥哥,我可算又见到你啦!”
穿着浓丽的小姑娘松开双臂,整个人却仍是偎在周瑜怀里,像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心上人一般,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是阿瑶?”
在这等年纪,敢这般穿着又举止轻浮的女子,想来也不会有第二位。这一声哥哥却让周瑜确认下来,面前之人是那个儿时总缠着他的顾家小姐无误了。他赶紧向后撤了一步,眼神不自觉地往司马弦的方向瞟。这一瞟不要紧,倒是让顾瑶原本就狐疑的心思又多生了几分确凿。她在骑马朝着这边奔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司马弦,那个目光深笃英气逼人的姑娘,大约便是周瑜特殊的“友人”,也是险些将他从自己身边夺去之人。
“哥哥真坏,明明还记得人家的模样,却装作不识。数年未见,而今我又站在你面前,周瑜哥哥想必也与我一般喜悦吧?”
顾瑶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似是无意一般正面对着司马弦。她含笑拉起周瑜的手,环绕于手腕的星辰将如玉冰肌映出通透的颜色。就连一直抱着双臂旁观的孙策都十分明了,方才顾瑶这话不是说给周瑜听的,而是说给那个手执弓箭却穿着朴素,只简单用木簪挽了个发髻的黯淡姑娘。
顾瑶想让这个初次谋面的姐姐明白,周瑜与她是青梅竹马的发小,别人是如何也无法碰他分毫的。
可她不知道,那个被她示威的姑娘,纵使衣衫褴褛地在淤泥里滚上几圈,也能如久经沙场的骏马一般发出熠熠的光亮。
那是野马,是孤狼,柔顺的伪装下有烈焰般燎燃的心脏。
司马弦望着顾瑶扬起的精致下颌,只在心里暗暗嗤笑。这般无谋的猎物,她真是许久未见了。那日她与二位师兄去狩猎,将风头尽数让与孙策,而自己只发出一箭,便稳稳地射中了一头母鹿的脑袋。比起舞刀弄枪,她其实更善于用弓箭取胜,那支不起眼的箭矢甚至连箭头都不那么锐利,却能在她手中化作崩碎骨骼的疾风。
更何况此时,其实是她占了上风。
周瑜轻轻挣开被顾瑶拉着的手。顾家作为江东的世家大族,与周家亦是几代的交情。他不能与顾家宠爱的女儿撕破脸,但也绝不会屈从于任何人。周瑜的头脑始终在飞速运转,思索着一个两全的法子,但肢体却率先选择了另外一边。
顾瑶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只在那难以捕捉的刹那,旋即又是堆砌出先前一般的热忱。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始终作壁上观的孙策却仿佛早已盘算好了似的,走上前去隔开了她与周瑜。
“呀,这妹妹生得真是标致。你是公瑾的旧友吧?在下孙策,还请姑娘多多指教。”
周瑜拍了拍孙策的肩膀,像是在称赞他干得漂亮。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已微微朝着司马弦的方向抬起。顾瑶根本无心理会孙策,只瞪着一双媚态的凤眼望向他身后的一切。她眼见着司马弦神态自若地向周瑜走去,而他主动又温柔地牵起那个姑娘的手。
一时间,愠怒与敌视在她头脑中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