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此番一去,便是要活活断送了长姐性命。”
他轻声自语,遗憾的语气似是透破隐秘。
庐江的雪下得愈发大了。
司马弦双眉紧锁,捧着热茶望向已是空无一人的长街。她十几年如一日地厌恶冬和雪。每年四时轮转至冬日之际,她总倦怠地蜷着身子,在温暖绵柔的被窝里沉沉地睡。下雪的日子于司马弦而言是最易生病的时节,每逢此时,她的手脚便总似寒冰锥骨的刺痛与冻冷。就像是多年以前的诅咒般缠绕紧缚着她,连翻动书卷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而痛苦,似绵内有针,密密麻麻地刺入肌肤,又如凶狂的野兽裸露獠牙,贪婪地吸食着骨腔之中腥热的髓液。
司马朗坐在妹妹的对面,伸出温暖炽热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十指。司马弦的双手如触电般略显不自然地轻颤了一瞬,有些本能地向后缩了缩。
司马朗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头,轻声发问道:“怎么了?”
从前的司马弦,无论同身为兄长的司马朗分别多久,都从未衍生出半点隔阂。
“没有提前与你说便贸然造访,是大哥的错。但董贼势败一事也难预料,我不过是想早日接你回家……”
“大哥当日不问我想不想离家,如今也不问我想不想回家。”司马弦打断他的解释,颤抖着声音咬了咬下唇。许是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复又开口,似往日一般平淡的语调中隐忍着强烈的悲戚:“叔父给爹写了信,问过他是否同意。现如今大哥来了,那究竟是爹不准这门婚事呢,还是你并不知情,亦或是……你不允许?”
她抬眼望着司马朗。雪水消弭在她的双眸之中,空旷的冰冷游离于眼眶,望得他心中发痛。
“……你就当真非他不嫁?”良久,司马朗试探般地缓缓询问道。
司马弦悲哀地笑了,她扶住低垂下去的额头,笑声琅琅如璎珞敲冰,动听清越,仿佛在笑自己那微薄的希望。她本就知晓,也本该知晓的事,却在问出口后变得覆水难收。司马弦又何尝不明白,兄长此番前来并非对婚约不知情,而是执意要将她带离庐江。
“大哥,你为何非要将我们拆散不可?”司马弦长叹一口气,上扬的唇角仍在嘲讽自己的天真。“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五年?十年?二十年?”一双英朗剑眉霎时锁紧,司马朗有些愠怒地一拍茶桌,面前茶水惊惶般泼出瓷沿,杯盏磕碰出易碎的当啷声响。他以往一贯温柔和缓的语气也于此刻急恼了起来:“婚姻嫁娶,本就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对婚约一事不发一言,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你还当真以为是默许吗?你若不想要这张脸皮,自己撕了便是,何苦教整个司马家都为他族嗤笑——笑司马防这唯一的女儿竟是毫无教养,全然不顾家族颜面,而与他人私定终身!”
司马弦似是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震悚了肩膀。司马朗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冰刀,字字刻刺在她剧烈搏跳的心上。她抿紧双唇,望向司马朗的眼底闪烁着悲愤的光。从前在家中与兄弟们同居于屋檐之下的时候,无论司马弦犯了多大的错,身为大哥的司马朗都会无所顾虑地偏袒她,他们兄妹二人更是如何也不曾吵过架的。可现如今司马朗却向她怒目而视,司马弦第一次见大哥对自己流露出这样可怖的神情来。透过眼前氤氲开来的温热水雾,司马弦甚至觉得,这位两年未见的兄长正逐渐变得面目全非。在她年少的记忆中,也在背井离乡后无数次徘徊的梦境里,大哥都是那般表里如一的温柔模样,如同雄鸟自狂风骤雨中展开双趐,将一窝雉雏都庇荫于丰满而温暖的羽毛之下。
司马弦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竟让大哥如此生气,甚至用这样狠辣的言语伤着她的心。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顺从心意是错,追寻所爱之人也是错吗?为何就连父亲也不加阻涉的婚约,大哥却如此执着地要将其拆毁,强行将她带回京中?
司马朗之于司马弦的心中,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可他适才的言辞之中,句句却皆是世家大族常悬于嘴边的礼法门规,全无她印象之中那清隽特异的脱俗模样。司马弦感到心头的疼痛愈发剧烈。不仅是由于反复咀嚼那尖锐言辞的缘故,更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被强行剥离出去,连同血肉与筋脉,正自她胸口疯狂攫取。
她仿佛觉得,司马朗从前那高大伟岸的形象,此刻正于她眼前逐渐化作飘飞的雪絮,在这茫茫的天地之间哗然散去了。
望着司马弦强忍着泪水的双眼,方由冲动之中缓过神来的司马朗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他怎么能这样说她呢?两年未见,又适逢一年仅一度的除夕佳节,本该是亲人久别重逢的寒暄时刻。更何况妹妹已出落成为亭亭玉立的佳人,为人追求本是理所应当,有所心爱与期许更是实属正常。纵使他是为反对这桩婚事而来,也不该对她如此恶语相向。
“对不起,大哥适才口不择言,我本无心如此……”司马朗有些慌乱地想要解释。可抬眼对上她凄楚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