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这夜果然回来了,他风尘仆仆,衣裳上还沾了霜露,寒气逼人。
黄岐等人都迎出来,刚要说话,莲花生将食指轻轻贴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众人明白他的意思,便四散开来,又回到马车上。
莲花生掀了车帘,跨上车,见修缘背对着他,后背一起一伏,似是睡了,胖狐狸也仰躺在他身边,挺了个吃饱的肚子,圆鼓鼓的,尾巴缠在修缘手臂上,安静极了。
莲花生没有叫醒修缘,只在他身边站着,默默看他,修缘自然没有睡着,可他也不想醒过来,面对一个时时刻刻思考怎样将他剥皮拆骨的负心人。
二人整整僵持了一夜,待第二天,天光大亮,修缘终于躺不下去了,因为胖狐狸早就醒了,跳下去坐在教主脚边,火红的尾巴缠住莲花生的脚踝,撒娇似的呜咽几声。
修缘只得慢慢翻了个身,在晨曦中缓缓睁开眼睛,见了莲花生,先是怔了怔,莲花生这几日大概太累,眼中布满血丝,修缘道:
“你回来了?”
莲花生只“嗯”了一声,一时无话。
修缘如今心情复杂,对于莲花生,他从心底里有一股畏惧,不是因为他的权势或者手段,第一次见他,便已经知道他是天一教主,修缘真正觉得可怕的,是莲花生的城府。
修缘从来不知道莲花生心里的真正想法,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一边对他柔情蜜意,一边却在筹划着如何虐杀他。
“林子里的木芙蓉开了,他们说,你不愿意即刻就走,是想多看几眼?”
修缘胆战心惊,他不知道黄岐他们究竟对他说了多少,他只得挤出一个笑来,道:
“我看够了,你还没看。”
莲花生听到这话,挑了挑眉道:
“你是想同我一道看花?”
修缘没有回答,他穿了鞋,过来一把抱走胖狐狸,莲花生却掀了车帘,径自下了马车。
修缘从车窗里看他,端的是一副含情带怯的样子,莲花生对他微笑道:
“本座将他们都撵走,赏花只余两个人就够了。”
果然,莲花生将黄岐叫下来,与他说了几句话,只半盏茶工夫,几辆马车便依次离开了这片林子,连影子都不见了。
莲花生站在车前,拉了修缘的手,将他一把抱下来,红狐狸在旁边拼命摇尾巴,教主踢了它一脚,笑骂道:
“没眼力的畜生,旁人都走了,你独自留下做甚么?”
如此温情脉脉的时刻,若修缘没有藏在黑夜中,听到他与别人的对话,他大概要信了,他喜欢平安胜过他自己,可以连命都不要,他也会去爱莲花生的。
可是现在,修缘却不知道,在甜蜜的无知中死去,与悲惨的清醒中活着,哪个更好一些了。
望川宫中,已收到了宋颜传来的消息。
宋颜下山几日,凌九重一直兴趣缺缺,没有再找别人侍寝,倒是传了一回十三,让他陪着下棋。
十三这是自从阉人身份被公开以后,第一回见到凌九重。
所谓身份公开,也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十三在望川宫中只是个无阻挂齿的小人物,甚至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人们谈论这件事,只会惊奇道:
“宫主竟会传召阉人!”再深入的谈论,便进行不下去了,因为在望川宫,谈论主子是死罪。
而堂主们则在揣摩宫主的喜好,他们试探着内侍的口风,看下回是不是要再将几个净了身的少年送上宫主的床。
倒是阿北,他反应最大。
第一次从别人的闲话中听说十三是阉人,他差点扭断那人的脖子。阿南止住了他:
“你发甚么疯,主人任务失败,你还嫌我们不够麻烦是不是?”
阿北怒道:
“他乱编排十三,我……”
“他说得不错。”
阿北顿时惊住了,他急道:
“你……你说甚么?”
“我亲眼所见,确实如此。”
阿北始料未及,接下来的日子,他每日去看十三,见了面又不知说甚么,便抢着帮十三做些重活累活,十三知他听了风声,便直接点破:
“我是阉人,又不是女人,这些活干了十几年,怎今天就不行了?”
阿北面红耳赤,只得停手。
凌九重与十三下棋时,一直盯着他看,半晌问他:
“在宫中三十年,你并未出过远门,怎会变废人?”
十三心道,凌九重果然警觉,又十分好笑,想他为了解心中疑惑,特意忍着恶心与他这阉人对坐良久,心中便有种快意。
如果能恶心到凌九重,十三是不介意牺牲自己的,他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不介意再狼狈一些。
十三特意将这局棋的时间延长,他一点点输,一步步退,却暂时死不了,正如他的命一样,如草芥一般轻贱,逐渐油尽灯枯,但至少现在,他还活着。
“二十岁那年,□长了脓疮,当时十分惶恐,试了许多药,不但不见好转,还渐渐腐烂,我不敢对别人说,疼了几日几夜后,恐危及性命,便挥刀斩情根,自宫了。”
凌九重皱了皱眉:
“脓疮?你去了青楼?”
十三摇头,他淡淡道:
“小人一生不懂情爱,何必去青楼买醉?脓疮,想来是中了蛊,抑或遭毒虫蛇蝎咬了,时间太久,原因早已不可考。”
凌九重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不过他又提出一个叫人难堪的要求:
“将裤子脱了,让我再看看。”
十三有些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