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分量已是重到了极点,陆行远历经三朝也从未遭到过历代明皇有如此怒斥,当下已是汗流浃背。但大难当头,不能不辩,否则便连一丝的生机都不会有了。
“陛下,臣自知罪无可恕,可看在臣尽忠碧海七十年的份上,可否容臣说几句肺腑之言。”
明皇耐住性子睨视了他一眼:“你说。”
“臣自十二岁入得碧海,侍奉御阶之前,便立了誓言:此生奉公,不取一分俸禄,所有所得,全凭赏赐。倘若哪天饿死了,那也是臣的无能,而非陛下无情。金山之战,臣变卖家产宅第,全数捐出。全族二百一十八人,都跟着臣露宿了三日。三日后才蒙先皇另赐了居所,有所安顿。陆氏上下这般与臣同一条心,不图有他,是只为报先皇的救命之恩呐。也有人暗地里说臣是惺惺作态,可臣不在乎那些诽腹之言,臣相信只要对碧海对陛下一心一意,何须理会世间的凿凿之词。”
说到此处,陆行远长叹了一声,又道:“臣年轻之时,自问对族中子弟管教还算苛严,陛下可想一想金泉驸马的心性,便可知臣当年是花了多少心血去养育成人的。后来臣一日日老去,子孙也越来越多,单是家中男丁子嗣便有七十余人,臣也想亲自管教,奈何年迈体衰,心有余而力不足,终是没能教好自己的孩子。这是臣的过失,是臣的糊涂,臣如今也是悔恨莫及啊。”
明皇听他提到金泉驸马,心中生出几分恻隐。陆文骏秉性温润,风度谦和,是当年先皇也曾夸赞过陆行远教导有方的。只是这陆氏子孙,眼下良莠不齐也是事实。想到这里,脸上依然冰霜一片,听着他继续说。
“然请陛下细想,之前是臣不知道孽子有此罪行,如今知道了,必不容他恣意妄为。他已伏法,死不足惜,臣只愿再次将所有家产尽数捐入国库,以示臣清白之心。但是……”
“但是什么?”
陆行远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明皇,迟疑道:“但是臣的家产事小,陛下清誉事大,臣只担心若将此案昭告天下,尤其是那柳明嫣,怕是会大肆宣扬她此次来太液国都惩恶扬善,扬她南疆总督之威名,反置陛下亲贤识人的名声于不顾,添了天下人说陛下用人不当的口实。”
柳明嫣……明皇忽然想起落霞湾的那艘鲲头舰,竟也有些头痛起来。历朝历代渎职之案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次柳明嫣掀起这样大的动静,在天下人的口中难免不会被夸大其词。何况陆氏一族在朝中任职的实在是太多,真要连根拔起,只怕伤及社稷根本。
再说无论如何,皇家的颜面不能丢。死了陆文驰不痛不痒,我朱氏以识人断面闻名天下,如今岂能让他坏了名声。想到这里,明皇心中圣意已定。
“朕意已决,明日当亲上抚星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作个裁断。”说完,又看了一眼尚跪在地上的陆行远,道:“国公,你把朕赐你的青金冠都磕裂了。索性摘下来,不要再戴了。”
陆行远一听,心领神会,知是舍了乌纱,但总算保了族人周全,忙将顶上的青金冠摘下,置于一旁,叩谢道:“臣确实年老昏花,不合再戴此重冠,多谢陛下洪恩!”
明皇一言不发地看着陆行远身形恍惚地退出殿去,又瞥了一眼搁在地上的那顶青金冠,冷冷地吩咐道:“抚星台朝议之后,唤清鲛公主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