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赞声不断。
当然,所有人中只有叶夫人才知道丈夫当初修建这雪庐的用意。
那庐檐的样式唤作“悬鱼”。
前朝时,有一清官从不收礼,一次某访客非要送条鱼,他推托不过,就把鱼悬在檐下,客人再来看到鱼没吃,也就不好再送了。
此事传开之后,便有人将屋檐造成“悬鱼”状,用来彰显主人的高洁清廉。
这是前朝的旧式屋檐,苍梧李氏为显仁德宽厚,对前朝的建筑或饮食习惯并不封禁,只是物转星移时光流逝,沿用旧式的宅邸已经越来越少,甚至世间之人早已忘记,这“悬鱼”檐最早是出自漳州……
这样的地方,丈夫从来都不会让外人进入。
然而他今日选址在此……叶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事,她不敢再往下想。
雪庐的中央设着一方白砾石铺就的砂地,砂地中用火炭搭就一座烤架,这样便可让宾客们边吃边看羊肉烤制的过程,听着羊油滋滋的声响,别有趣味。
宾客的座次看似不分主次围着那块砂地,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面朝庐口处的位置是主位,自然是要让太子与太子妃就座。
李重延最想让曹习文挨着自己坐,可身边一左一右就两个位置,左侧的当然是太子妃,右侧怎么着也得给主人叶知秋留着吧。
这种宴席上喝酒吃饭,座次怕是最有讲究也最为奥妙的事儿了。
谁该坐哪儿,几乎就决定这一晚上自己的分量和成果,因为极少有吃到一半挪去别处的事儿。你挨着谁坐,当然就会和谁说话最多,挨上个路人甲,那就专心吃菜吧。
裴然的心思很明了,我得挨着太子!居其次么太子妃也行。
座上之人就我和叶知秋是从一品,他是主人占了地利挨着太子,那我坐太子妃身边儿总是当仁不让的了吧?
不料他刚喜孜孜地想要靠近太子妃,李重延忽然朝曹习文指了指太子妃身边:“习文,你坐那儿去。”
裴然顿时一脸狼狈,心中好不愤怒。
哪里来的毛小子,居然能居我之上!
怒归怒,太子之命如何能违?不得已也只能顺着曹习文下首坐下来。
叶知秋肚中暗笑,只假装没看见,却朝陈麒郑崙二人使了个眼色。
那二人会意,立时与裴然一阵亲热寒暄。
“裴大人,方才在叶府门口殿下就已经说了,让裴大人与我们二人坐一起喝酒,怎么转眼就忘了?”
二人虽然只是副统领,然而都是世家,裴然心知肚明,是知道分量的,被顺势劝了过去。
这边叶知秋居了太子的下首,便招呼曹飞虎道:“曹大人,请来这边就座。”
老曹见是挨着叶知秋,离李重延又近,多少安心了一些。其实就在大半年前,他清楚地记得在城楼上裴然瞧见他时连正眼都不瞧一眼,如今却坐在儿子的下首,让他有种莫名快感。
这种快感甚至让他一时忘了座上的假太子也许想要他父子的性命的这回事。
荣华啊
,就像一颗香艳的毒果,哪怕知道入喉便会化作毒液,仍会忍不住想要去尝一口。
也许只是肚痛一阵,就捱过去了呢?
叶夫人顺着曹飞虎的下首坐了,那也是离庐口最近的位置,方便她这个女主人招呼女婢。虽然这么坐很不合该有的礼仪规制,但雪庐的样式本身造得就没法守规矩,所有人也就不在意了。
曹习文瞥见王公公站在远处角落,亲热地叫了一声:“王叔!过来坐啊。”
话刚出口,方才想起他是个公公。
王公公知道他是好意,但只是笑笑摆摆手,退在太子与太子妃身后的一边躬身站着。
这才是我的位置。
叶知秋慢慢地环视了一圈众人。
李重延、朱芷洁、曹飞虎、曹习文、裴然、陈麒、郑崙、加上自己和妻子与身后的王公公,恰好十人。
唉……韩兄。
终于等到了今夜,却独缺了你,憾事。
他暗自苦笑了一声,朝夫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上菜。
婢女们早已在廊下久候多时,领命后即刻鱼贯而入,在每张桌几上都摆上了三味小菜,瞧在裴然眼中,颇是不屑。
不是山菜就是素鸡,这等寒酸的菜式,也配让太子夫妇动筷子么?还好中午自己在家里已用各种珍味款待过那二人了,太子妃可是食中行家,一品便知。这一昼一夜,立见高下,叶知秋你这一局要输给我了。
不料朱芷洁端起其中一盘尝了一口,却连连称赞。
“这松木熏制过的松仁,松香四溢,配上盐渍的梅肉,一红一白很相宜,又暗含松竹梅岁寒三友之意,可谓高洁雅致。”
李重延一怔,问道:“松与梅我见了,竹在何处?”
朱芷洁微微一笑,用银箸拨开松仁,露出丝网般的底。
“这道菜看似是两样,却拿竹荪洗净后用高汤炖煮,炖到三分脆七分软,再捞起当成兜底,装了松仁与梅肉掩在下面,所以你没瞧见。若我没猜错,应当是夹着竹荪一同食用,方显滋味,不知说得对不对。”
叶知秋笑道:“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说得分毫不差。”
“叶大人好心思。”
“哪里哪里,都是内人的手艺,我如何懂得这些。”叶知秋朝叶夫人指了指。
朱芷洁对叶夫人好感顿生,这位叶夫人从初见时起便觉得雍容不凡,果然做出来的菜式也与自己品味相投,看来以后倒可以多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