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
万桦帝都至高的樟仁宫各处,都已是寂静一片。常青殿前树影婆娑,几欲静而风不息。
今夜当值的太监是李公公吩咐下的小季子。
他正靠在墙角打算稍稍打个盹,忽然听到殿内传来几步脚步声,忙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所有的小太监中,他最是聪明伶俐,耳朵也最是好使。所以李公公特意吩咐他值夜,这样圣上有些什么动静,便可立刻上前侍奉。
常青殿的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踱步踏出来的正是苍梧国的第四代国君温帝李厚琮。
一袭松泛的长袍,身无一物,只是头上简简单单地挽了一方君子髻。小季子看得不由心中暗叹道:好一位闻名天下的道德仁君,便是夜深人静最松懈的时候,也是如此脱凡的气质,令人钦服。
温帝瞥见一旁的小季子,微微一笑:“朕有些心闷,想要走一走,你不必跟着。”
“是。”小季子知趣地退开了。按师父的交代,圣上说不必跟着也还是得跟着,这是规矩,只是得躲在远处莫让圣上瞧见便是。等圣上有事唤了,也不能立刻就出去,那样就会显得自己一直在暗中偷窥,得略待片刻才好。
此中的分寸把握小季子已经很熟练,连李公公都夸他快出师了。
温帝慢慢走到那棵祥瑞的铁树前,心中暗叹:父皇,您的托付孩儿终于办到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倘若慕云氏如高祖皇帝在时那般君臣无间,和鸣锵锵,倒也是件美谈。可他慕云氏功高盖主,自恃智冠天下,到了慕云铎时想要覆手翻云,动了弄权的恶念。这事虽不难懂,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将父皇架空于朝堂之上,又欺我年幼登基,趁势独揽大权。
正是应了父亲说的那句:只有除去慕云氏,方能将这江山彻底收入李氏的手中,而不用再做他人的儿皇帝。
温帝从衣袖中慢慢取出两枚细长如指的圆筒,又从筒中各抽出一张纸条,逐字逐句地复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又仔仔细细地塞回了圆筒,高声呼道:“来人,取鸽鹞来。”
小季子一听是取鸽鹞,知道要紧,忙迎上来问:“陛下是要取飞往哪里的鸽鹞?”
“一只飞往瀚江渡口的驻军处,一只飞往碧海太液城。”
“是!”
不过多时,鸽鹞的笼子已取来搁在殿前松涛亭中的石桌上。
温帝亲手取出了鸽鹞,又亲手将方才的圆筒分别缚在了鸽鹞的身上,神色郑重地往天上一送。鸽鹞扑楞了几下翅膀,很快消失在天际的一片清冷月色中。
父皇,且再等一等吧,过了今夜,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到时候,孩儿定当去榕庆宫进香告祭,还了父皇当年的遗愿。
“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将过,已近子时。”
温帝忽觉心中一阵躁闷,这些日子里到了夜间总是这样,也睡不大好。自过了寿辰之后尤其明显,有时自己不由暗忖,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已到了夜长无眠的年纪了么?
唤过太医们来瞧过几次,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忧思过重,须得静心。
静心……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岂是想静便静得了的,好在这如履薄冰的日子终是要到头了。
温帝默默地在亭中坐下,并没有要回殿歇息的意思。
拎着空鸽笼子转身刚离去不久的小季子忽然又出现了。
“禀圣上,太师府的……黎太君求见。”
温帝抬眼瞧了一眼小季子,皱眉道:“子时求见?她是老糊涂了么?”
“她说……知道圣上心闷难眠,也知道病根儿,特来为圣上排忧解难,好让您安枕无忧。”
她知道?
温帝心中一奇。
她一个宫外之人,竟然能在内城门落钥之后入宫求见,还能知道朕的起居之事,果然这皇城之内太师府的耳目不少。朕从幼时就猜到慕云铎在宫中安植了人手,所以从不信任身边任何人。可到底是两下都装成不知道,心照不宣地系着一分和气。如今黎太君明言知晓我难眠之症,是仗着儿子重掌了帅印兵权在握,已无所忌惮了么?
温帝不禁一股怒气上涌。
好,既然大事已定,朕也没什么情面可留。想来慕云氏的太师府已过百年,算得几世荣华。今夜当倾之时,权当朕亲自来送一送你们!
“宣!”
深夜入宫,本是绝无可能的事,但黎太君乃两太师之嫡母,庄顺璟太后之妹,当今圣上的亲姨母,身份显赫。她此时求见,必是大事。
沿途值夜的掖庭卫、宫女、太监远远望见一老妇精神抖擞地踏入常青殿来,纷纷避让。
“铛……铛……铛”,只见黎太君身着一品国夫人的公服,如雪的发髻上珠翠炤燿,簪钗俨然。她手中的仙鹤盘云银头杖一声又一声地砸在常青殿前的青玉石地上,在这寂静的夜中分外沉重,入耳几近令人闷觉。
此时的常青殿早已点起了十六盏八方莲刻丹鹤青铜烛台,将整个宫殿照得华然如昼。温帝也已换了一身锦绣长袍,上绣紫金蟠龙入云图,头戴一顶四海游龙真金冠,端坐在殿中央。
“老身拜见圣上。”与一年前在含元殿上不同,黎太君不顾头上钗玉满鬟,躬着身子拜倒下来,直拜得额头触了地。
温帝见她如此郑重,略有些诧异,出言依然是如平日一般的和气。
“老太君请起,莫要拘礼。”说着,又唤道:“来人,看座。”
温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