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终于吃上饭食时,辩机往碗里的米饭浇着炖鸭子汤汁,一面小心翼翼的说道:师父,俺游历唐国时,常常听得那等士子说,大丈夫要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师父和俺这般做小的侍候那三公主,会不会不长志气了些?
玄奘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为师博读诸般经书典籍,自幼便明白天地之广袤,红尘之厚重,生灵之繁琐,皆是超出凡人想像的极限。任何一个生灵,于这浩瀚的世道来说,渺小得简直不值一提,其生死存亡,如同尘埃般不值一提。
就拿那虾大力来说吧,它的道行几可称得上是地仙,然而一旦身死,除了东海龙宫为了自家脸皮出来做做样子外,就没有兴起什么波澜了。而这波澜,为师不过是花费了大半天时间,做了一顿可口的吃食,就几乎平息了,这事情何来的委屈?徒儿,你要谨记,在这世间,活下去才是一切的根本。
辩机猛扒了几口米饭,咧嘴嘻嘻一笑,说道:俺是怕师父心中不痛快,既然师父不在乎这些,俺就不担心了,无论师父要做甚么事情,俺总是会跟随在师父身后的。喔哦,这块鸭肉好生油肥,师父来尝尝。说着,就把一大块油乎乎的鸭肉夹到玄奘的碗里。
玄奘笑笑,将鸭肉吃下,说道:徒儿,你且说说大木船的事情。
辩机登时眉道:俺是铸造大匠,那木匠的活计也难不倒俺,前些年,俺琢磨着造出了一艘木轮船,不须借助任何风势,也可日行百里。乘坐此船,可不必等候信风季节,小半月即可抵达唐国。如今天色已晚,明日一早,俺就带师父去看看那龟流号木轮船。
龟流岛北山临海的峭壁上,有一个极大的洞穴,与海面相通,内里便是一个天然的避风良港,宽阔宁静无波,辩机所说的木轮船便是停泊在这洞穴里。
这木轮船首尖尾方,长约莫五丈,宽丈半,船上立有两根桅杆,左侧船舷上用白漆书着龟流号三个甚丑陋的大字。粗略看去,这船除了两侧各立着一只丈许大木轮外,与普通的小型海船并无多少分别。
辩机放下跳板,将玄奘引到船上,指着船尾甲板上连着许多机括的两片厚木板,口沫横飞的说道:只要俺踩动这两片踏板,便可带动船侧的两只大木轮,大木轮在海水中转动,自会推动龟流号前行,若是下力气的踩动,日行百里当不成问题。
这两片厚木板高高翘,底下装配着大量铁索和复杂的机括,与两只大木轮子相连。
玄奘颇感讶异,这新收的徒儿性子跳脱,看起来咋呼呼的,不想在这海外孤岛上,竟能孤身建造出这般一艘船只,想想其中的繁杂工序与艰辛劳作,真乃是让人肃然起敬。
辩机听得玄奘的夸奖,脸色赧然,支吾了一阵子,才说清楚眼前这艘船并非他建造的,他只是加装上两只大木轮而已。在数年前,他返回龟流岛被老妖虾抢劫,乘坐的船只也毁坏了,他后来将船只勉强修补了一通,再行远赴唐国,龟流号的船身便是那时在唐国购买的。
玄奘闻言一笑,不再言语。
孤身在荒岛从无到有的建造出一艘船,可谓之大恒心大毅力。然而把一艘船进行改造,只可说是聪慧机巧,倒是与辩机跳脱的性子相匹配。
龟流号久未启航,辩机跳上蹿下的检查船上的各个部件,又忙着清洗甲板舱室,往木轮子的铁轴涂抹油膏,更换缆绳,补充清水食物等工作。玄奘力大,也帮着做一些搬运的粗笨工夫。师徒两人一直忙碌到天黑,才堪堪将船只整备妥当。
次日清晨,玄奘师徒二人驾着龟流号,停靠在龟流岛北面的浅海上。
红彤彤的旭日在海面上露出一小片圆弧时,二人就听得哗啦啦的一阵响亮的水声,一股丈许粗的雪白晶莹水柱,在右侧船舷边上喷涌而起,三条身影稳稳的立在水柱之上。
当头的便是白衣胜雪的敖吉三公主,她身后左侧站着那个叫小飞儿的青衣小丫鬟,右侧站着的,是一个身子几乎被两片硕大的莹白蚌壳覆盖起来、只露出半张清秀小脸的怯生生女子,却正是在鲛人小岛与玄奘上春风一度的蚌女。
蚌女看到船上微愕的玄奘,目光一阵慌乱,即随就转过头去。
敖吉三公主一挥素手,三女便从水柱飘飞起来,落在雪特号的甲板上。那蚌女的身子颇显沉重,落在甲板上咚的一声闷响,龟流号微微摇晃了一下。
敖吉三公主柳眉一蹙,走到蚌女身前,叽叽呱呱的说过几句玄奘听不懂的话语后,就抬起素手,按在那蚌女的额头上,樱唇微微开合,念诵着一段玄奥的咒语。
过得片刻,蚌女身后那两片硕大的蚌壳发出濛濛白光,白光渐渐强烈,映照得敖吉三公主和蚌女的身形一片模糊,而后就黯淡下去,白光消失后,蚌女身后空空如也,那两片硕大的蚌壳却是不见了。
敖吉三公主娇喘了几口气,接过身后小飞儿递来的白绫巾子,拭去额上渗出的香汗,不再理会那伸手在身后摸来摸去、手足无措的蚌女,身姿婀娜的走到玄奘身前,轻笑说道:禅师是守信之人,本宫谢过了,这一路就拜托禅师了。此番本宫带了两名侍女随行,小飞儿你们是见过了,那边的小笨蛋叫小壳子,她们也要多承禅师照拂了。
她说着,吸了几下秀挺的琼鼻,颇失望的说道:禅师今天没有准备吃食吗?
玄奘怔了怔,苦笑说道:龟流号木轮船久未远航,贫僧师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