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将自己的眼睛捐给了他。
“海奇,我原想将我整个人、整颗心都交给你的,但现在不能了。”她的声音清甜静谧却又带着点忧伤无奈。只一会儿,她又恢复一贯的热切,“我的身体虽不能给你,但至少我的眼睛可以给你,我要将它们留给你。有一天即使我不在了,我的眼睛还是陪着你﹐永远永远。你看见的每一样东西我都会看见,你认识的每一个人我也会认识。海奇,用我的眼睛好好他看这个世界,希望你能跟我一样眷恋它的美好。”
那段日子,她同时耐心地指导他拉琴。
“海奇,好久好久以后,你会不会一面拉着琴,一面想着你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子?”她嗓音依稀在他耳边盘旋,“你要快快乐乐地想着这一切,快快乐乐地拉着曲子,让我在天堂也能快乐地听着你的音乐。”
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阵心痛。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回忆起来却还是令人感到心痛。
他深吸一口气,抽出书架上一本精装的册子,缓缓翻开,唇角牵起浅淡的微笑。
“琉璃,我做到了,我答应你要快快乐乐地想你,快快乐乐地看这世界。我过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宁和愉悦。”他喃喃说着,盯着册子出了神。直到一个像风钤般清脆的嗓音惊醒他,“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他倏然扬苜,眉头一皱,“进入房里不会敲门吗?”
“对不起。”路小唯道歉,“我敲了啊,可是没人应,门又只是虚掩着,我就进来看看。真对不起。”
“算了,没关系。”
“这是摄影写真集吧。”她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精装书,“你对摄影也有兴趣?”“朋友送的。”他淡淡地解释。
“我对摄影也有一点儿兴趣,这一本我也晓得。”她笑得粲然,“是台湾一个很名的摄影师的作品。”
“你知道他?”
“向海玄嘛!他可有名了,这本写真集更奠定了他的地位。”她凑近细看,“对就是这本《妹妹》,听说里头拍的女孩就是他妹妹。”
“嗯。”
“这是他第一本人物写真集,从前他都只拍些风景、静物的,人物却挺少;可这本从头到尾都是他妹妹,又拍得实在好。”她赞不绝口。
他亦忍不住微笑,“没想到你对摄影颇有研究。”
“我只会看,不会拍。”她自嘲地,注意力重新回到书册上,“这个女孩儿实在好,又恬又净。听说她拉的小提琴是一绝,世人都称她天才。”
“她确实称得上顶尖。”
“你一定也挺崇拜她吧?”
他咧嘴一笑,“还好。”
她却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真是天妒英才。”
季海奇啪地合上写真集,将它放回书架深处﹐“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吧。”
“什么?搞了半天你还没换?”
“我若是换了,方才你闯进来时岂不全让你看光了?”他唇角微挑,恶作剧似地捉弄她。
路小唯俏脸一红,“好嘛,我出去了。”
往餐厅的路上,路小唯不停地找话题与季海奇攀谈,他则是一径淡淡地应着。突然,他的目光像被什么吸引了,定定地盯住某一点。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路小唯注意到他的异样,随着调转视线,望向廊外的四方形院落里。方才橙紫色的天空如今已转为深灰,沉沉夜色里围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她静静立着,仰起头凝望着天际,隐在夜色中的容颜,依稀看得出秀美出尘。
她像在祈求什么似的,低垂的双手交叉紧握。
“好美的女人啊,是教会的朋友吗?”路小唯赞叹着,近乎着迷地望着女人。
“她像我的一位朋友。”季海奇轻声说道。
路小唯微微蹙眉,“海奇?”
“你先走,小唯,我一会儿过去。”
他悄悄走向那名女子,脚步极轻极轻。但她还是发觉了他,转过头来。
他终于可以确认,“果然是你,逸琪。”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她喃喃地,望向他的眸光充满了讶异。
“原来你到云南来了。”
“你为什么会在云南?”
“你不知道吧?我在清华大学念书。”
“念书?”
“生命科学。很难令人相信吧?”他微笑。
“清华不是在上海吗?为什么你会在昆明?”
“我到这里参加一个研究计划,大概会待上好几年。”
“好几年?你不打算回台湾?”
“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什么时候离开台湾的?”
“好一阵子了。”她轻声应道,“我是跟教会同修一道来的。”
“教会?”他忍不住捉住她肩膀,“别告诉我你成了修女!”
她微微一笑,“我的样子像吗?”
他仔细打量着桑逸琪,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碎花洋装,原先长长的秀发剪短了,柔柔地贴在光滑的后颈,整个人显得娴静文雅。说她成了上帝的女儿,这样的打扮确实不像,但他却觉得她变了。
从前那个霸气的女强人哪里去了?她这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很难令人相信她会是从前人称小辣椒的女人。
“你变了,逸琪。”季海奇的脸上带着点茫然。
“三年多的岁月,谁能不变呢?你不也变了不少。”她唇边的微笑加深,“你已经懂得追求真正的自我了。海奇,你才真的变了。”
“你呢?怎么会跟教会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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