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没过完,长安城倏忽热了两天,如此异象可谓不祥也……
所以说,尚书省一团糟也不能怪人了,只怨老天作怪哪。礼部侍郎哀叹一口气,走进公廨瞪了一眼正在偷懒的张令史:“干甚么呢?看毛看!快干活,这些全部封好!哎——练御史!”
他立刻换了脸色,挪至分明比他位低的练绘面前,笑眯眯道:“练御史亲自来盯着哪?”
“不然呢?”练绘完全不给他好脸,“等得了拖拉病的礼部突然变成急性子吗?”
“练御史说话这么直接简直太伤人了!要知道礼部眼下多得是老弱病残,都快成病所了!且新来的毛孩子又都不会做事,那要怎么办嘛!”
练绘索性没再理他,他盯着张令史及吏卒封完制科答卷,竟是松了口气。若无意外制科算是告一段落,而许稷直谏科的答卷也不会再被翻出来了。
那日与宰辅共同审议判卷取舍及等第时,赵相公问及许稷,练绘也只是递上许稷另一科的策文,并说:“下官认为许稷之才太专,当下并不宜委以重任。且他目前也不宜留京,相公若打算存此羽翼,不如将其迁至远处县邑为县令,是为缓兵之计。”
然赵相公却又问及另一科答卷,练绘则说:“许稷直谏科策文直指阉党,遂不可留。”
赵相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练绘,仿佛能看透他,却偏偏不拆穿,反是顺了他的意思道:“他出个甚么头?阉党若瞧见那策文他还有活路吗?真是个蠢货子,让礼部一并封存吧,别给人看见了。”
自此,除考策官外便再无人见过许稷直谏科的策文。
而许稷也以文经邦国科登第,判为第四等。虽是第四等,但也不是什么差等第,毕竟第一、第二等这些年从来都是空置着不授人,所以第三等才算得上是最高等,而第四等怎么说也算是荣耀及第了1,更何况,登第者算来算去不过才十五人也,可谓是百里挑一。
不过在迁官告身下来之前,许稷仍是比部直官,就得继续撞这大钟。
年初的比部并不比年终时的比部要清闲。举国州府,据手实2与乡、县计帐为基础所编制的年度州计帐已经完成,计帐史已纷纷赶至西京,将州计帐送至比部勾检。
各州计史来去匆匆络绎不绝,势要踏破比部门槛。
而比部官员则又只能埋首于种类繁复的各种勾帐勾征帐现在帐利润帐中欲生欲死。
可恶的是,不仅要在五月前将天下计帐勾检完毕送到户部,同时还要准备八月都帐3申到度支,以此来编制支用国用计划。
头晕眼花的吕主簿抱帐一边哀嚎,一边将许稷带来的杂馃子往嘴里塞,含混不清地说:“这日子没有头哪!”
是没有头也,但这般循环往复,恰如人体之血液,容不得错漏,更必不可少。
财政,恰是庞大又精密的帝国系统之血脉哪,此一乱,则天下大乱。
可如今这血已不大纯净了。许稷合上手中一本勾帐,抬头看了一眼外边,冬末春初的雨便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天色渐黯,承天门上的鼓声即将敲响,许稷便匆忙收拾了书匣,与上官打了招呼,顶了斗笠就往尚书省马厩跑。
她的马拴在最里边,低着头匆匆往前走时听得俩兵部官员嘀咕说“听说淄青要以子为质是真的吗?”、“那还有假,那李斯道是怕朝廷转而征讨淄青,都遣使奉表了,说是求着朝廷允许他长子入京当人质呢!”、“那献地朝廷也是真的咯?”、“密、沂、海三州全部归还,这是在讨好朝廷哪!啧啧李斯道这个促狭的胆小鬼哦!”、“那朝廷会派谁去宣慰哪?”、“嘘……不要说。轮得到你去吗?又轮得到我去吗?跟你我无关就勿议也……”
许稷听着摇摇头,一群家伙不过是觉得李斯道为人狡诈恐会出尔反尔,所以觉得这宣慰使的活是九死一生的倒霉活计罢了。
滴滴答答的雨声伴着马嘶声迎接暮□□临,俩庶仆蹭蹭蹭跑来挂灯,许稷则去解拴马绳。
她顺了顺马鬃,牵了缰绳正要往外走,却隐约觉得不对劲。偏头一看,骤然认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她反应过来倏地转回头,以最快速度翻身上马背,连斗笠都没戴就策马朝安上门狂奔而去也!
俩庶仆吓了一跳:“那白马官人好过分!突然跑出去了吓死个人!记下是谁了吗!举告他!”、“对对对举告!”
而同样目睹了许稷夺路仓皇而逃的某位王姓都尉,正站在廊下沉默不语。
王夫南今日恰好至兵部有事,牵马时便瞧见许稷心不在焉地走过来,而她于黯光中不小心看到他后,便像惊弓之鸟一般,罔顾外面这冷雨,飞也似的挟马跑了。
有本事一直逃!看你逃到甚么时候!
王夫南寡着脸戴好斗笠,亦是策马往安上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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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四五天,长安城内一片泥泞,每日往返皇城,白马都快成泥马。许稷实在心疼,趁这日太阳露了个小脸,中午时便拎了桶水到马厩去洗马。
可她才刚洗了一半,吏部李令史便匆匆忙忙跑了来,气喘吁吁道:“哎呀你怎么还在这?快去吏部啦,有要紧事,快快快!”
许稷被他再三催促,不得已搁下手中活计,擦了擦手便随他往吏部去。
只进了吏部院子,她便瞧见好些上回考制科的人,有些上了年纪,有些意气风发正年轻,都待在廊庑下,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