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刘芸那么一搅和,楼小衡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没了。整个下午的拍摄刘芸都没有跟楼小衡说一句话,这反常得丘阳都忍不住问:“你惹她生气了?她不找你打探陆哥的事情啦?”
楼小衡塞给他一保温壶的热水:“吃药吧丘公子,你烧还没退完。”
丘阳吃了药,打起精神看剧本,丘阳的状态不好,但一站在镜头面前他又恢复成那个初涉江湖、积极又莽撞的年轻人宋回了。宋回和公孙渺的打戏都很多,腾跃、转身,每一个动作丘阳都做得和之前一样流畅。楼小衡心想上午明明烧到了三十九度,走几步路都会晕的人怎么能好得那么快?
快结束拍摄的时候丘阳终于撑不住,刚喝下去的水立刻又吐了出来。助理们乱成一团,楼小衡伸手去探,他体温又上来了。
但丘阳还是不肯休息。上午因为他的病已经拖了进度,下午必须拍完,不然第二天的进度还是会继续被拖慢。“还有两场。”他干吞了几颗药片。
刘导看向楼小衡。楼小衡心里一紧。
还有两场,两场都是宋回和公孙渺的对手戏。
丘阳有“丘一条”的美名,他楼小衡只是楼三条楼四条。
第一场戏是公孙渺头一次向宋回提及自己的家族和离开家族的原因,第二场是宋回拉着马对公孙渺说:公孙,你放心,这世上有我一天,我就决不让任何人再欺负你。
楼小衡的台词极多。他顾不上丘阳这头,拿了剧本冲导演跑过去。
“小楼,这一场我没什么可继续说的了。昨天都谈论过,这场戏是公孙渺对宋回感情变化的关键,你回去揣摩过了么?”刘导问他。
楼小衡每天晚上基本都会和大家一起讨论剧本和如何配合,自然点了点头。
《九寸针》中有几个武林氏族,公孙家族便是其中相当庞大的一个。公孙渺虽然出身不凡,但无奈他只是个奴婢生的孩子,虽然母亲有了他之后被公孙家纳了回去,但地位始终比不上几位出身名门的夫人。公孙渺从小没少过钱银,但除了钱银,他并没得到过什么关注和疼爱。上头有三个大哥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和他都没什么交往。母亲终日唯唯诺诺地在几个夫人身边以妾的身份作丫鬟,公孙渺的地位并不比公孙家旁系的子弟高。他这次揣了一兜子银票出门说闯荡江湖,也有着要离开家里另立门户的心思。
公孙家族人丁兴旺,他父亲对他这个第四子关注很少,但所有孩子的夫子都一等一的好。公孙渺的老师是当朝太傅的首席弟子,十分喜欢公孙渺,教了他许多事情。公孙渺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心里藏着很多连他母亲和老师都看不明白的弯弯绕绕。
和宋回相遇是偶然,和宋回一起上路闯荡江湖更是偶然。对公孙渺来说宋回和他差得太多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农家子,除了挥舞锄头和练了些武艺之外什么都不懂,就因为挖出了九寸针突然成了众矢之的。他完全把这一切当做一个游戏,宋回和追逐九寸针的人是局中棋子,他是可以控制棋局的人,更是九寸针和针中秘密注定的主人。且不说这个想法多么狂妄,在公孙渺的帮助和指点下,宋回确实规避了很多诡谲的陷阱,学到了在土地和山风中根本读不透的人心。
宋回将公孙渺看作此生挚友,公孙渺只把宋回当做他真正脱离公孙家族的一个工具。
所以能对宋回敞开心扉,袒露自己这十几年来在公孙家族里压抑、痛苦、卑屈的生活,对公孙渺来说是极不容易的。
刘导对楼小衡的分析很满意。
“第一场是第二场的铺垫。”刘导摸着自己没刮干净的胡茬,“但是第一场比第二场难演。公孙渺第一次在一个外人面前说这些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心事,他的情绪必定是复杂的。”
“在我的理解里,他应该是很矛盾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么久的朝夕相处他和宋回之间已经建立起了很深厚的感情。公孙渺知道宋回是个很简单的人,值得信任;但是他又会担心宋回这种简单会不会最终害了自己。”
刘导皱了皱眉头:“为什么都决定说了,还会有这个担心?不要矛盾,你应该直接一点。公孙渺不是会矛盾的人,他从进入江湖到最后退隐在海边这段时间里,没有过矛盾,尤其在宋回的事情上。你看剧本不仔细,要批评。他后来面对宋回的任何事,出发点永远都是为宋回好。”
楼小衡顿了顿。刘震涛是个说一不二的导演,但他这次决定为自己的想法坚持一次。
“那是‘后来’的事情,是宋回说了那句让公孙渺记了一辈子的誓言之后。我认为那句誓言才从根本上改变了公孙渺看待宋回和看待这个江湖的看法。在这之前他受公孙家族里的气氛影响,认为别人的价值在于是否能利用,在这之后他明白有的人可以毫无理由地为别人付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在这个转折点之前,公孙渺还是个会矛盾的家伙。所以第二场公孙渺的态度变化才是关键。”
刘导继续摸胡子。
摸着摸着,他问了句:“这是你自己想的?”
楼小衡心里咚的一跳。很久之前,他第一次饰演有台词的角色时,冯越广也这样问过他。他当时说了个谎。
今日他倒是可以理直气壮地点头了。这个念头在楼小衡脑子里转了一圈,说出来时变了样。
“是在大家的讨论里我理顺的。”
刘导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