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材商道:“我们这里夏日汛期已经快到了,朝廷这时候才修,略有些晚了,所以才这么着急,快马加鞭的。”
他继续唠叨着,“不过听说这事还是东厂那帮老公们闹起来的,不然应天府还未必会多管呢,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有良心的中贵啊!”
他挤了挤眼,悄声道:“不过也难说,他们正在跟锦衣卫别苗头,锦衣卫手里有整肃街面干净的活,他们估计是想修缮堤岸,压过那边一头。”
秦遥心中一凛,响起小古那句“引水倒灌皇城,顿时感到不寒而栗——他幼年时钟鸣鼎食,也是读过兵书拜过师的,当然知道历史上多次堰水灌城的例子,每一次都是死伤无数几乎灭城!
小古传出的话,他本来还有些犹豫,但如今看到这一幕,他心头的警兆更深,更加信了八九分!
决不能让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发生!
他攥紧了拳头,那木材商见他怔仲面色有异,唤了两声,秦遥这才醒过神来,“木料都在这码头附近的库房吗?”
“是啊,附近的库房都挺保险的,又大又宽敞,不会进水发霉,但就是价钱贵了些,所以木料才不能降价啊我都快赔本了。”
秦遥打断老板的絮叨,“我也有亲戚在做石料生意,借问这一边管事的怎么称呼?”
“东厂和五成兵马司的那人哪里耐烦管这些,都是码头漕运的领头管事常爷负责的。”
秦遥的眉心紧皱,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果然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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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贡院内每隔二十步都悬挂着灯笼,却仍然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森和静谧。
打更的梆子声遥遥而来,号房里的灯烛已经大半熄灭,很多人卷着铺盖蜷缩在狭小的吧木板上,做着登阁拜相的黄粱美梦,却也有少数几个人正在微弱烛光下奋笔疾书。
景语写完卷面的最后一个字。小心的吹干墨痕,然后将之卷起收在一边,气定神闲的态度好似这不是在会试,而是在家中信笔赋词。
门槛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衙役提着灯四处检查火烛安全,对上他的眼那一刻,微不可见的朝他点了点头,景语颔首回以微笑,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落地了。
堤岸那边。一切工程看起来是毫无破绽的,他们确实是在加固堤防,而京城这里几条街人多眼杂,若是有人发觉地下被挖出一条额外的地道来,一切就会暴露——幸好,这一切都顺利完成了!
他闭上了眼,想小寐一阵,心中却是情绪激荡,不能入睡。
午夜的灯光有些飘渺,照得他眼皮微微颤动——他想起父亲当年。也是在这贡院考的——那时候,他的心情怎样,是否也跟他一样,惦念着家人,思念着所爱,默默的笔耕不辍?
风声在暗夜里呜咽,宛如地底的冤魂和英灵,在朝着他低低诉说,他感觉浑身的血脉都在这一刻奔流翻涌!
这么久以来的苦心谋划,千般算计。终于到终局的时候了,虽然时间略显仓促,但他们已经没时间了——朱棣准备要迁都,而他本人将在第一批离开!
幸好。如郡找到了那只木盒,而他也从她和如瑶手里夺到了木盒和玉钥,总算找到了皇宫的地下线路图,顺利完成了布置。
狂风骤雨即将开始,而他就是独坐将台的大帅,等着接下来的惊天好戏!
他原本以为自己该激动兴奋的——大仇即将得报。凶狠残酷的篡位暴君,以及那些趋炎附势的墙头草,都将在涛涛江水中化为浮尸!
但他终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心中诬陷疲惫,胸口空落落的,周围的黑暗和寂静,都似乎在朝他逼压而来。
如郡……
他闭上眼,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这个曾经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如郡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那段彼此失散的漫长岁月里,他因为血仇和怨恨,一步步走向复仇的深渊时,她曾经是他心头唯一的阳光和甜美
而此时,如郡却因为他的设计,受伤被悬吊在锦衣卫的碉楼旗杆上!
夏夜露深,她的伤势有没有恶化,那个姓沈的小子有没有好好照应她……而她,有没有对他恨之入骨,伤心绝望?
他深吸一口气,拒绝自己再想下去——这一切,还有最后六天就要彻底解决!在那之前,他不该去想如郡,也不能去想!
如郡,对不起……
他的鼻子有些酸涩,暗夜的烛光下,眼角依稀有晶莹的微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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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一日之中最炎热的午后,日光近乎变为淡金白炽,小古被放下来的时候,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了,广晟把她抱了下来,握住她的手,心里刀割一般。
“哟,沈指挥使真的好艳福啊,这么一个大美人搂在怀里!”
东厂那边奉命来视事的宦官嗓门尖利,目光在两人身上梭巡着,显得格外猥琐。
广晟脸色一沉,却是仍然没放开,一双桃花眼看向这宦官,唇边笑意艳丽而冷冽,小古看到这熟悉的表情,就知道他又要犯坏了。
果然——
“小李公公,这男女之间的事,你都没尝过滋味,因此只有这纸上谈兵的经验啊!”
这一句一出,顿时那年轻宦官脸上一阵发青,周围人发出一片嗤笑声,七嘴八舌的起哄。
“那是当然,都被割了卵蛋了,连女人的胸脯都没见过摸过吧?”
“你这话就说偏了,人家弄不好有宫女姐姐对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