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露出苍凉愤恨之意,“我永远记得,我八岁那年的腊八节,全家都聚在一起喝粥,人多忙乱之下,有人捡到一个绣着不堪春宫的香囊!”
广晟想起那一幕往事,嗓音低沉而微颤,每一字都是幽冷含恨——
“太夫人当时大怒,内宅上下搜索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她怒气不止,全家都不敢擅自动筷,又冷又饿的熬了一会,我那贤良的好嫡母,身边那姚妈妈,突然跳出来言之凿凿说这东西定然出自我娘之手——因为那绣工鲜亮出色,不像是江浙一带的苏工,倒像是泉州、东瀛一带的风格。”
“就是这一句,把我娘逼进了死亡的深渊……”
他的嗓音在暗夜里听来,无限沉痛而怨恨,让人不寒而栗,而他的思绪,也仿佛回到了那繁华而狰狞的夜晚——
“倒像是我们家姨娘喜欢的样式。”
满堂灯烛之下,那个半老徐娘捏着嗓子半是说笑半是认真,一旁的嫡母王氏倒是一本正经的训斥,“姨娘虽然出身低了些,但瞧着也老实本分,你不可胡乱猜测!”
她这么大气端庄,更加博得一旁沈源的赞赏一瞥,唯独站在角落的广晟,却感觉不妙——众人的目光,却都是怪异鄙夷的盯着自己,以及旁边小脸吓得煞白的如珍!
好似他们兄妹是从地里爬出来的怪物,又似他们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这也难说,这种yín_jiàn爬床勾引爷们的,能有什么好材料!东西十有八九就是她的,你就是太仁善手软,我才不放心把家务都交给你管!”
太夫人看着王氏,那般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很慈爱体恤儿媳似的。
“庄氏向来还算老实,服侍老爷也算殷勤,我真不相信她会做这种事……还是好好查查吧。可不能冤枉了她。”
王氏为一个妾室再三说话,那般作派,看在旁人眼中真是十成十的和蔼主母,从小早熟的广晟却是打了个冷战——不知怎的。他直觉眼前这个女人是在演戏。
于是立刻有仆妇去庄姨娘房里搜了个底朝天,果然一无所获,王氏刚笑着说了一句,“我就知道,庄氏是个好的……”
正在这时,庄姨娘身边的丫鬟蝶飞突然冲了出来,跪在庭院里尖声嚷道:“我家姨娘把犯忌讳的东西都藏在箱子夹层了!”
这一句石破天惊,只有八岁的广晟,明明看到站在下首的娘亲,脸色变得惨白。双手都在微微发颤!
箱子夹层很快被撬开,里面琳琅满目,不仅有春宫画片,还有角先生玉势,cuī_qíng_yào粉等。看在女眷们眼里,真是淫亵难言,让人面红耳赤。
太夫人气得粗喘,好似要昏过去,周围一片人围着她安抚,只有嫡母王氏颤巍巍站起来,看着自己生母。嗓音满是失望和指控,“你也是服侍二爷一场,平时有些生母,我想着能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也就罢了,没想到……你竟然真做了这种不知廉耻的事,也真是白费我疼你的一片心肠了!”
那一瞬。她双眸水汪汪的,简直要哭出来一般,广晟看在眼里,脑海里只闪过“佛口蛇心”这四个字。
而自己的母亲,却在众人鄙夷厌恶的目光逼视下。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拖走,无力反抗只能哭着回头看他。
年幼的他,想要不顾一切的跑过去抱住娘亲,却被重重叠叠的仆妇们簇拥、阻拦,他拼命挣扎左右突围,却被好几双手狠狠的掐了好几下,连双脚都被绊倒在地……
“赶紧把他带下去,跟只野猴子似的,这般下贱之人生出来的,果然连礼仪教养都不知!”
最后听到的,是太夫人冰冷高高在上的言语,以及嫡母“我会好好教养他”的保证。
多年以后,这段回忆在脑海里翻腾,心中的怨恨几乎汹涌,广晟狠狠的眯起眼,淡然的声音在小古听来,含着无尽哀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生母,被禁足三天后,她被人发现悬梁自尽了。”
“我娘根本不会做那种事,那个箱子确实有夹层,我小时候见过好几次,她偷偷打开又合上,她还曾经抱着我,说里面的东西是她最后藏下的积蓄,将来要供我去书院读书,也要为如珍置办嫁妆。”
他双手紧握成拳,却在微微颤抖,几乎攥出血痕来,“我娘曾经跟我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守着我和如珍,看我们长大成人,无论如何吃苦受累,她都甘之如饴——她心性坚韧,不是这么容易就寻短见的。”
小古也觉得事有蹊跷:“侯府虽然规矩大,但也没有动辄要人性命的,庄姨娘就算被栽赃陷害,最多只会被送到庄子上关起来,或者送到苦修的庙里去斋戒跪经,虽然艰苦,也也没必要自尽。”
她抬头看着广晟,目光中含着怜惜的温柔,顾盼生辉的眸子好似轻纱一般抚过他的心头,“世人都以为女子当众受了侮辱,被泼了脏水,她们便会羞愤自尽,但实际上,女子为母则强,无论受到怎样的磨难,都会先护着自己的儿女,不会轻易以死来逃避,把自己的儿女留在世上受人欺负。”
这一瞬,她眼眶发热,水气氤氲,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在那个冰冷的府邸里,她缠绵病榻,却始终坚持教养她,爱护她,即使是在沦为阶下囚、被卖为贱籍的最后时日,她咳着血,眼珠瞪得很大,一口气强忍着,却怎么也不舍得将她抛下,在这个孤零零的世上存活。
这是一颗母亲充满慈爱、关切的心,无法放下,无法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