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皇灰头土脸地回去了,他将要面临的还有很多。
比如,百官的离心、百姓的质疑,还有邻国的昭然野心。
……
邺国这群官员乐滋滋地坐了好一会,才等到憔悴的邺绍扬。
龙袍穿在少年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他瘦得突然,新衣裳还没赶制出来。
喵。
不知道哪里传出一声猫叫,很温柔。
但邺绍扬就像被滚水烫了一下,惊惶地抬头四望“你们有没有听见,它又来了!”
大家第一反应是想摇头,为了照顾他情绪,又齐刷刷点头。
“听见了,陛下莫怕,这里人多,它必定不敢出来。”
“它”到底是什么?
在场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知道,但他不敢说。
大家私下里揣测,他们的陛下或许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才会被奇怪的东西缠身,闹得昼夜不安。
“骗子……都是骗子。”他喘着粗气,似哭似笑,“你们根本什么都没听见啊。”
如果他听过一个关于皇帝新衣的故事,或许该为自己骄傲一分钟,因为他没像那位同行一样,把大臣们的谎话信以为真。
老丞相早已告老还乡去了,新的这个是九千岁在时提拔的,他年轻,不到而立,又高又壮,看着不像个文臣。他大着胆子请邺绍扬说一说,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邺绍扬跌跌撞撞进来,红着眼,抓起酒壶干了一大口!
壮胆。
“是…猫叫。”
这很荒谬。
哪国的主君都不会在议事的地方放酒,偏偏他这样做了。
他还被一只莫须有的猫侵扰了。
他评价“它”无孔不钻。
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但没有一个能把那个声音赶走,那只猫日夜都在他附近叫唤,却没有人能抓到它。
大家从怀疑它是否存在,到相信它不存在。
为了这只猫,他甚至首次动用了极恶司,那群武艺高强的家伙其实很轻易就接受了他,据说是厉千秋曾经吩咐过的——他,哦不,她,像是早就在策划自己的死亡,所以把每一笔遗产都交代得很清楚。
那些人敢以人头保证,宫里绝对没有猫。
可它还在叫。
一开始,邺绍扬想,这样也好,他惦记着这只猫,就不会分心去想苏苏的下落了,不用担心她过得好不好,更不会再想起他愧对的那个死人!
渐渐的,这猫叫声反而成了魔障。
它一响起,他最不愿想的东西就会接连冒出来!
一遍又一遍。
这是寄生在他良心上的一块疮疤,铲不掉,赶不走,还在继续腐蚀。
邺绍扬疲惫地盖住眼。
他现在,还有良心吗……
他到底有什么,王位吗,江山吗?
除了华美的重担,他还有什么?
酒气弥漫,他忘了今天群臣聚集的目的,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想消愁。
借着酒后的混沌抵御那该死的声音。
群臣面面相觑,沉默。
隔壁燕国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但以陛下现在这种精神状态,他们实在不敢提起攻打燕国的事了。
既然这样,今天的议事如往常一个结尾,就是不了了之。
大家,散了吧。
也不用谁站出来说场面话了。
邺绍扬窝在椅子里灌酒,他把自己独自关在一个小空间里,只有他和酒,其他一切都不在眼里。
人一个接一个退出去。
他还在喝酒。
眼前朦胧,不知道是风还是他自己,将烛台弄翻——火星子沾了酒液,是前世未能团圆的情人在此重逢,胳臂相拥,紧密无间,于是骤然兴起一片火!
邺绍扬迷迷糊糊被谁背出火场。
这人的背很清瘦,让他想起一个人。
“哥哥……”
不,不会是哥哥。
他刚否定完,吸进去一大口烟雾,呛咳着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看见一张轮廓秀雅的脸。
该死的,这也有点像她。
他狠狠推了一把,大着舌头说“厉千秋,你死得不甘心,你恨孤没给你报仇,对不对?所以你,缠着孤不放……”
“陛下,奴……”
“你闭嘴,你……”邺绍扬拍打白石地砖,瞪着醉眼张狂大笑,“你是大名鼎鼎的九千岁啊,奴?什么奴,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你是功臣,是清官,你还送过孤、一片大好河山呐!”
不止送了江山,还送了一条命!
所以,他邺绍扬,很富有,也很穷。
被他追逐过的女人,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
而世上唯一那个愿意真心对他好的人,也大气地甩下他了。
他就是个天憎人厌的可怜虫!
火势不算大,也可以说控制得很好。从这儿只能看见些烟雾,火光都被盖在里面了,绝对不会有伤亡,今晚,难道只是谁跟他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空地上只有他和这个跪坐的太监。
邺绍扬喝多了,眼睛是浑浊的。
他没看见,这个清秀、无害、刚立了一功的小太监,那抹影子在地上拉长,变化。
越来越像是,一只在舔爪子的猫。
……
大臣们还不知道后面这场火灾。
他们出来之后,各回各家。
宫门口分别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听闻九千岁生前曾经养过一只白猫……甚是宠爱。”
“慎言!”丞相拧眉喝道。
直到丞相独自走进自家的书房,他想着曾经亲眼看见九千岁与猫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