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中有恨。”
对面的俊美男人微笑着说道。
兰疏影没有否认。
活了二十八个年头,她曾经对这座城市里所有阴暗的角落了如指掌。
从她在垃圾堆里醒来的那一刻起,跟野狗抢夺稀少的食物、避开乞丐和流浪者聚集的地方、寻找可以安睡的角落,这三件事几乎构成了她童年的主题曲。
早逝的父母给了她极好的容貌,可是那个少年强行收回了她的姓名,从那天开始,她成为飘荡在街头的一缕游魂,装痴扮丑,活在少年的窥视之下,为他上演一幕幕名曰“挣扎”的好戏。
不再是郭家的掌上明珠,只是街上一个遭人唾弃的乞儿。
有一年,一伙流窜的人口贩子在桥洞里发现了高烧不退的她,这样好的皮相,无论卖去哪里都是一笔白捡的便宜,他们带走了她,而这个举动显然激怒了少年。
昏昏沉沉中她感到有人在抚摩她的额头,他的动作似有疼惜,可在发现她醒来之后他低低一笑,嘲道:“不管你是有意还是被迫,别想离开这座城市,好好记住你在这里犯过的错,知道吗?”
年幼的她被少年语气里的阴狠吓得瑟瑟发抖。
“哥哥……”她拼命睁开眼睛的刹那就后悔了。
好似身处炼狱,鬼影在她身边狞笑。
那个俊美的魔鬼拽住她的下巴不准她移开视线,周遭血肉横飞,像梦中不祥的红雪,她不知道看了多久,最后在惊恐和高烧里昏迷过去。
那群人死状之凄惨,据说连从业三十年的老警官都做了好几天噩梦。
那是少年的警告。
不知道什么原因,案子越闹越大,少年失踪了,连同他从父辈手里接下的基业全部隐没。
她身边终于没了监视她的人,从老警官那里偶然听说,少年可能是去了境外。
她狠狠地松了口气。
作为案发现场救出的唯一目击证人,确认她因“受惊过度”出现“永久性失忆”后,老警官同情又遗憾地把她托付给福利院。
三天后,一位儒雅的大学教授和他的夫人商议后决定领养她。
“你没有名字吗?”教授夫人怜惜地摸摸她的头,仿佛透过她的身体在看另一个人。
女人的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期待地问:“以后你就叫疏影好不好?”
教授一愣,好像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她很高兴,她又有名字了。
从那以后她跟着教授的姓,叫兰疏影。后来她才懂了教授当时的欲言又止。
养母是个温柔宽和的女人,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捧到她面前,那样浓烈的情感,就像在竭力补偿,事后想想,的确如此。
那时她以为遇到了世上最纯粹热烈的善意,直到一个夏日的午后,即将退休的老警官领着一个瘦弱少女扣响她家的门。
少女的名字是兰清浅。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很美的一句话,她在养父的书房里看到过无数次。
稍显稚嫩的笔触写出线条婉约的秀丽楷体,现在,写出那幅字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忽略掉那身过于瘦弱的病态和少女瞳孔里隐现的疯狂,确实可赞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
她维持着镇静的微笑,麻木地接下所有人的歉意,第二天,在兰清浅的尖叫声里,她拖着简单的行李搬回了福利院。
只是个赝品而已,没资格享受这对父母给予的幸福安乐,尤其当被人贩子折磨到精神失常的正牌女儿回归之后。
在兰清浅眼里,这个所谓的“姐姐”是个不折不扣的窃取者,偷走了属于她的幸福美满,把她享受的一切美好硬生生撕去一半。这一点,兰疏影无法反驳。
兰家没有收回她的名字,也保留着她大女儿的地位,但在兰清浅无数次的歇斯底里和试图自杀后,她自觉跟这家人断绝了一切联系。
……
福利院的生活并不如外界报道的那样干净美好。
随着时光流淌,她的容貌渐趋于生母的华美,觊觎的目光越来越密,机警如她也少不了被揩油和设套,于是她逃走了。
她打工养活自己,山穷水尽的时候,一名星探主动递上了名片。试镜非常成功,那个配角与她意外地契合,她一炮而红,无数橄榄枝向她卷来。
十七岁的她还太年轻,不知道一顿好饭背后标明的高昂价格。
十八岁,她从那个将自家艺人当作架上货品的公司净身出户,带着漫天负面舆论和庞大的债务。
二十八岁,她还清所有欠债,没能抵挡住癌症的全面爆发,不甘地停止呼吸。
整个娱乐圈都在哀悼这位新晋影后的逝世,老东家的丑陋行径被意外曝光,愤怒的粉丝集而攻之,那家公司一夜之间成为落水狗,越走越死,最终被一家海外集团收购。
次日,所有高层被调往海外。
兰疏影静静看着,她知道这些高层不会再回来了。
她漂浮在半空,看见长身玉立的青年站在她墓碑前,神情狠厉,眼角通红。
她觉得好笑又心酸,她默默地想:郭子夜,兰疏影欠你两条命,现在就当全还清了,今天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别来挡着我投胎。
郭子夜像是有所察觉,猛地看向这个方向,血眼好像瞪穿了那片虚无的空气,彼时兰疏影已经疲惫地合上双眸,消散在空气中。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可是这个叫“南明”的男人说她没有。
“等你能控制好自己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