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全黑下来的时候,敖沧海回来了。样子很惨,身上的棉甲破了两个很大的口子。脑袋上少了一块头皮,连带头发也少了好大一绺。已经结痂的血迹,从头顶一直绵延到下巴。肩膀上插着一枝箭,好在没有射穿棉甲。
拿着雪帮敖沧海擦拭血迹,检查了一下伤口上了些金疮药。就这么一点儿了,剩下的都被袁盎要走。这货现在正在后面的伤兵营里面忙活!
说是伤兵营,其实连一顶帐篷都没有。伤兵们都躺在地上,地上铺一条毯子再躺在上面,就算是不错的待遇了。
雪下得更大了,战场上陷入了一片寂静。李枭和敖沧海就躲在堑壕里面避风,实在太他娘的冷了。大军出来不可能柴火都拉着,现在更不可能出去打柴火。只能缩在白天挖出来的堑壕里面干熬!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听着躺在外面的伤兵“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那是疼得受不了的声音,这里没医生,随身带着的那点儿药,能用的都给用上来。剩下的就只能扛了,抗的过去就活,抗不过去就死。这狗日的年代,没道理可讲。
李枭两辈子都没听过这么怕人的声音,一大片一大片的,像是潮水从身上涌过去。
雪花落下来,天太黑,李枭看不到雪花。只觉得身体又冷又湿,手上软绵绵的一片,慢慢的化了。
没多久,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花!
李枭和敖沧海挤在一起互相取暖,他们觉得对方嘴里喷出来的白气都是冷的。敖沧海挤了挤李枭,“小子,别睡觉。这时候睡过去,怕是这辈子也醒不过来了。吃点儿,有力气才能活下去。”
手哆嗦着从敖沧海手里接过一块石头一样的大饼,放在嘴里艰难的啃着。牙齿啃在大饼上,居然真有啃石头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在黑暗中能传出去老远。除了浑河水带着冰雪流动的“沙沙”声,这似乎是这个夜晚唯一不悲惨的声音。
不多一会儿,旁边的堑壕里面也发出了差不多的声音。
堑壕外面,不断有八旗兵举着火把在远处奔走。好像是在提醒戚家军,他们还没有离开。
“老子打过许多的仗,每一次老子都告诉自己,老子能活下来。你看看这一刀,擦着脑皮削过去。再低上几寸,俺的半个脑袋就没了。小子,相信我。只要想着自己不会死,就死不了!”敖沧海似乎是吃的渴了,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
接下去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李枭心里只是想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李休懂事,李虎莽撞,李浩机灵。还有可爱的小玉,噢,对了!还有那只扁毛畜生!当大哥的滋味儿真好啊,被人敬着出来的。
想着想着,心像是被堵住了。透不过气来的那种,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和鼻子。
到了后半夜,堑壕外面的呜咽声渐渐小了下去。李枭想着,他们大部分应该已经睡着了吧。只有几个人还在“呜”“呜”的响,那声音一段一段的,飘来飘去,听上去像是在说话。你问一句,他答一句。声音凄凉的,怎么听都不像是活人发出来的。
过了很久,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呜咽了。声音低得像蚊虫在叫,轻轻的在脸上飞来飞去。听着听着,已经不像是在呻吟,倒像是在唱什么小调。
周围静得什么声响都没有,只有这样一个声音,长久的在那里转来转去。
眼睛有些凉,眼泪把雪化了之后,流进脖子就跟冷风吹进来一样。
李枭感觉自己就要被冻僵了,那种血液都要凝固的感觉非常可怕。手指尖儿传来酥麻的感觉,李枭就不得不动弹动弹了。东北的冬天冻死人一点儿都不奇怪,以前在内蒙的时候。经常有喝多了的人在街上睡着,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早已经冻得硬邦邦的了。
野地里忽然传出来一声悠长的惨叫,接着就是第二声。
不是每个人都熬得住,有些家伙熬不住了。就想借着黑暗跑出去,结果被狼一样游曳的八旗兵抓住。他们的下场用屁股想都知道!
大约有十几声惨叫过后,就听不到了。也许是人们都明白了,跑出去会死路一条。也或许是觉得,跑不跑都是死,懒得动弹!
李枭很庆幸,身上穿了巧姐给缝的棉衣。最近手头不缺钱,棉花放的很足。不然,早他娘的冻死了。
站起身子,不断的蹲下起来,起来再蹲下。敖沧海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李枭,觉得这孩子是被冻傻了。
效果很不错,麻木的四肢开始活络起来。浑身也渐渐的有些热乎气,虽然知道这样会消耗很多体力。可没办法,再窝下去真的会被活活冻死。直到脑门儿见了汗,李枭这才停下来,掏出饼子开始啃。
怀里的饼子沾了热乎气,似乎也没那么硬了。就是有些咸!
管不了那么多了,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才是正经。反正有吃的,就能补充体能。好在遍地都是雪,啃的渴了只要抓一把雪往嘴里塞就成。
熬了一个晚上,终于看到了启明星升起来。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李枭知道自己终于活过了这个晚上。李枭发誓,他是第一次见到天光如此兴奋。
天大亮的时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李枭拉着敖沧海趴着堑壕的边缘往外看,昨天还在喊叫的几百个伤兵全都死了。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一动也不动。身上盖着白白的雪,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人形的鼓包。
所有躲在堑壕里面还活着的人呆呆的看了半晌,谁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