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高城大门才开,一队人马便低调的离开了高城。
距离高城不远的一个土坡上,李凤瑞负手而立,他沉默的看着那队车马缓缓走近,终又缓缓走远。
晨风渐起,吹散了淡淡一声叹息。
便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落在最前头那辆分明改装过的平稳的马车上的目光,复杂又落寞。
……
江南气候偏暖,深秋时节,愈往南行,草木越见青翠。路边野菊点点,秋果累累,风光十分宜人。
云山山水更是秀美,背山面水,景色如画,似神仙般隐居养身之地。而此时一个山坳中,有袅袅炊烟升上来,小小几间木屋,宽宽的廓檐,灰黑色的木墙,没有一点繁华的色彩,融在绿水青山中,如世外桃源般迷人静谧。
小厮打扮的男子从正房匆匆出来,边走边大声问道:“莺莺,药好了没有?”
生的纤巧削细、柔媚细腻的女子自灶台间抬起头来,冷冷看了来人一眼:“再有一会儿工夫就得了,不必劳烦贺总管一趟两趟的跑,药好了我自会送过去的。”
那贺总管见她神色不虞,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倒是不显,“那位约莫今日就要醒了,主子的意思,让你亲自去试探一番,看此事是不是当真已经成了。”
莺莺摆弄药壶的手微微一抖,随即若无其事的道:“我知道了。”
待那贺总管离开后,莺莺几不可见的吐了口气,她神色如常的继续煎着药,心里却明白,看似周遭一个人都没有,暗地里却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大概连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是落在旁人眼里的吧。
她的心缓缓沉下来,垂下眼睫静静地守着药炉子。
不多时,她将煎好的药慢慢注入碗中,瞧着碗里热气腾腾的深褐色药汁,不知为何,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但她并不敢拖延,将药碗小心放在红漆木的托盘中,稳步走向正房旁边的那间门窗紧闭的房间。
经过正房时,她的脚步似慢了一些,颈脖僵直,似乎想要往正房看一眼,却最终并不敢看过去。
径直推了门走进去,屋里那不见天日的阴暗与潮湿,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一个婆子样的妇人正守在床边,这妇人长相不似中原人,高鼻深眼,额中一点艳丽的诡异的朱砂痣仿佛鲜活的一般,即便上了年纪,皮肤也皱巴巴的没有美感,然而人只要一见到那粒朱砂痣,便莫名觉得这老妪乃是个风情万种的迷人少妇一般。
她见莺莺进来,也并不退出去,只瞪大眼睛看着她,又转头看向床上躺着的那人。
那人浑身上下都帮着白色的绷带,有几处仍有鲜血渗出来。他俊美的面容苍白却平静,只这么躺着,宛如没有生气的木偶一般。
莺莺不敢多看那老妪一眼,只照例问道:“今日如何了?”
那老妪便咧着一口黄牙笑起来,哪有半分美丽姿态,分明就是个糟糕透顶的糟老太婆而已,“莺莺姑娘是不信老婆子这家传的秘术了?他就快醒过来了,正好叫你开开眼界。”
老妪一边说,一边在满脑袋的小辫子上摸了一通,口中兀自喃喃自语着,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仿佛只是摸了摸床上那人的额头,倏地发出一声暴喝来:“醒来!”
那莺莺没防备,竟险些被这声吼吓得跳起来,心里埋怨老妪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怪吼怪叫的,正要转开头去,就见床上一直未醒过的人果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人虽然睁开了眼,眼里却是一片空洞与茫然,眼睛半天也没眨一下。
老妪笑眯眯的凑上去,轻言细语的唤道,“小乖孙,可还认得我是谁?”
男子慢慢转动眼睛,将视线定在了老妪身上,觉得这声音又亲切又熟悉,莫名让人产生出依赖的情绪来,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虚弱的开口唤道:“祖母?”
唤完之后,却微微皱起了眉头,面上隐有痛苦一闪而过。
老妪欢喜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一边拿蒲扇样的大手去拿男子的手,一边笑着道:“可把祖母吓坏了,乖孙儿,往后可不能再任性了。还好这次有贵人救了你,这要是运道不好,丢下祖母一个人,可叫祖母怎么活啊。”
说着,立时扑在男子身上后怕不已的痛哭起来。
“我们全家就剩你这一根独苗苗,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叫我闭了眼后怎么去见王家列祖列宗啊?你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祖母一把年纪你还这样吓唬,也不怕我被你吓出个好歹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头儿子都没了,唯一的小混蛋偏又不听我的话……”
男子身上尚且带着伤,被这老妇压着拍着的,痛的嘴唇直打哆嗦,强忍了半天,方虚弱的开口道:“祖母莫要再哭了,都是孙儿的错,孙儿以后再不惹您生气了。”
他费力的说完,微垂下的眼底却是一片疑惑与清冷。
事情不对劲,虽然他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叫王六子,眼前这个嚎哭的很假的老妇人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平日里就是一个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无赖,因调戏了东边大户人家的小闺女被那家人喊打喊杀的捆了起来,受了不轻的伤,小命就要休矣时,被经过的贵人救了下来。
他的平生清清楚楚,但脑子却似一团浆糊,偏偏记不起游手好闲偷鸡摸的日子是如何过的。就如眼前这假哭的起劲的老妇人一样,他知道她是他的祖母却想不起一点平日里与这祖母相处的点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