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架木制平板车,从刚刚开放的北门外进入了西林城。推车之人,乃是世代专为儒府书院送水的供户,名叫王宁。送水是个赶早的苦营生、他眯着眼皮打着哈欠,推着承载了两个大木桶的水车,在书院的后院小门止住了脚步。停下之后,他先是晃了晃酸痛的肩膀与胳膊,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白色石块,在墙上画了两道白印记好了水账,这才重新正了正衣冠,堆起了满面和善的笑容,极其礼貌的敲了两下房门。v首发
翻来覆去的敲了足有十轮,王宁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轻轻推了推门板,发现两扇后门只是虚掩、并没有上锁,便乍着胆子探入了半边身子进去:
“许大总管?小人乃是水户王宁啊,派个人出来接一下水了?许大总管……?”
王宁一边低声呼唤着总管的名字,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这儒林书院的名堂虽然不算大气,然而实际上却是一处清幽雅致的巨型庄园。每日清晨之时,书院中三千弟子都要聚集在文圣殿中,在师长的带领下进行早功课;那朗朗读书之声,已然在这西林城中延续了千百年。
然而今日溜进书院之后,王宁却没有听到那熟悉的晨读之声。他私下搜寻未果之后,值得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到了文圣殿外。他本想用眼神引出屋中的一位先生,迅速交完了自己的差事,之后还得接着出城取水,再送别家大户;可他的视线才刚刚从侧墙探入殿内,脚下的重心却立刻向后倾倒,身体也自然向后翻下了台阶……
这间文圣殿,去年才刚刚翻修扩建了一遭,如今足可容纳三千弟子,同殿列席攻读。文生殿的北墙,更是挂着一副儒圣先师的巨大画像,先圣仪态庄严中而不乏慈爱、令人望而生敬。
可方才进入王宁眼中的文圣殿,却是与往日之时截然不同;三千弟子皆身穿白色学子袍,整整齐齐地跪坐在自己的课位之上;而坐在圆心正中央的早课师长,也身穿一袭黑色尊师袍,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只是他却再也无法为门下学子传道解惑了……
整个文圣殿中的三千零一位师生,如今全都没有了脑袋!而在儒圣先师的巨幅画像之前,竟然整整齐齐摆着一个由无数头颅堆叠而成的京观!
自祖上起便老实巴交的王宁,哪见过这等残酷暴虐的血腥场面,才只打了一眼,便立刻陷入了极度恐惧之中,就连喉咙都紧张的迅速收紧,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他终于知道后院中那若有似无的腥甜,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也终于知道那已经形成惯例的朗朗读书之声,是因何而止了!
他立刻转回头去不敢再看,勉强爬起不住颤抖的身子,按照原路跑出了书院后门。可能是由于紧张与恐惧原因,他直接跑回了自己心中的安全港湾——家,就连那辆吃饭的家伙——木板车,都完全忘在了儒府书院的后巷之中。
王宁回到家之后便立刻发起了高热,他担心自己遗落的那辆水车,会给家人招致足矣灭门的祸事。然而只待自家婆娘外出收风以后,王宁总算放下心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原来整个西林府衙门,连带着城防营在内一千两百余口,竟在一夜之间都被屠戮殆尽;而大堂上公正廉明的匾额下面,还写着一行血字:
杀人者,沈归是也!
昨日深夜,撞出酒楼二层的沈归,立刻凭着独特的虫鸣与鸟叫声,联络上了已然潜入城中的吕方与齐雁二人。他并没有对二人讲述自己与宋行舟会面一事,而是仍然按照原计划行事——潜入西林府衙门,抢回傅忆以及两位冬至兄弟的尸身;顺便盘问刚刚继任的孔知府一番,试试能不能打听出一些内幕消息来。
飞檐走壁、溜门撬锁,对于齐雁来说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哪怕是给他一根草棍,这天底下就没有能挡住他锁头!而吕方虽然是朝廷官人,本该置身事外;但他也差点命丧于西林城中,如今侥幸逃得活命之后,当然也想看看这个天下学子的朝圣之地,到底在背着朝廷搞些什么见不光的名堂!
根据之前袁德林的交代,齐雁已经从他家中偷偷取出了那本账簿。然而这袁小三也是个妙人,三人打开一看这才发现:他的这本黑帐,根本就不全!这里面记载的都是一些没有名目的数字而已,也就是说,他为了换回一条活命交出的这本账目,单独来看,根本就没有任何价值。不过好在这小子说的也不全是瞎话,因为账目倒是真的,就是不全罢了;只要三人取到账房先生手中的半本账目明细,合在一起便能从中看出端倪。
华禹大陆的衙门建筑分布全是如出一辙,经常给自己的路引加盖手戳的齐雁、自然更是轻车熟路。仅仅几个起落,他便在案牍室中找到了衙门账房先生的住址。三人本着不要打草惊蛇的想法,先是确认了“替补上阵”的新任孔知府,如今正在书房挑灯夜读、之后便立刻转道,直奔这位狡兔三窟的账房先生家中。
西林城本就不大,转过几条街去,众人便来到了位于城西的一间大宅院外。吕方虽是个捕快,但毕竟还尚在实习期间;考虑到如今众人身在虎穴,自然不敢有半分差错;于是便把这位新手留在外面望风,而沈归与齐雁则分别从前后院墙翻入,直奔正房屋顶汇合。
眼下天交亥时,西林城中寻常百姓人家,早已熄灯就寝;然而这位账房先生府中正房,如今却依旧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