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被唤作青梅的侍女,看着对方那一对漆黑如墨的眸子正在注视着自己,脸颊立刻带上了些许绯红;她蚊子一般应了一句之后,便仿佛一头受惊的小兽那般,略嫌匆忙地撑开了一把油纸伞,走向了南院厨房……
没过多久,这男子左手捏着一块绿豆糕、右手继续捧着书籍,继续听雨夜读起来;而那位红袖添香、烹茶伴读的侍女青梅,可能是撑不住困意来袭,有些逾越地伏在了男子的双腿之上,沉入了甜蜜梦乡之中……
剑挑乌尔热、而后又出手擒下林思忧的沈家三公子沈游,低头看了看青梅那张恬美安详的睡容,不禁有些痴了;他放下了那本半开的书卷,轻轻用右手抚摸着她眼角沾染的些许细纹,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来……
红颜零落岁将暮,寒光宛转时欲沉
沈游看着她脸上的纹路才忽然想到,原来这个从小伺候自己衣食起居的小青梅,如今也到了四十有余的年纪……
且不知下一个四十载过后,你我二人,又能否一如今夜这般安乐祥和呢?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沈游与青梅二人,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更是彼此相敬相知的一对挚友,也许还会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双方各自心中滋长纠缠。然而他们却生在一个底蕴悠长、家规森严的古老大宗族,这种本该是两个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也就不可能那么纯粹了……
至少在沈老爷看来,这沈游是不堪大用、有辱先祖的浪荡逆子;而青梅,则是他们花了二十两白银,从街边买回来的一个伴读丫鬟。
这伴读丫鬟的职位,听起来好像比粗使下人高级一些!但实际上青梅的这个身份,也可以用奴隶、或是牲畜来代替。
无论是在蛮荒之地的幽北三路,还是在腐朽没落的北燕王朝,类似青梅这般在深宅大院里帮工做事的仆人、丫鬟、老妈子之类的服务人员,都有着严格的服务年限;哪怕是皇宫之中征召的女官,只要到了一定的岁数又没有被指婚,也会由内务府发放一大笔银两,外放出宫,过上平凡人的生活。
所以,从华江以北那两家朝廷的法律层面来说,都不存在“奴”这个字眼;哪怕是两家朝廷都明文规定的贱籍或是官卖,也最多是短工变长工,丫鬟变老妈子而已。
可是同样的事情,换到以开明公正、律法严明著称的南康王朝,却依然还存在着“卖身”这种说法;而且更荒谬的是,还有朝廷明文律法条例,可以为其保驾护航!当然,相应的雇佣文书与劳务契约之类的面子工程,还是一应俱全的;只不过没有对契约的年限的做出限制;如此一来,其中可钻的空子也就越来越大了。
无论是开山劈石、修坝筑城的苦力工匠,还是日夜不停种茶纺布的女工仆妇,绝大部分都是在半哄半骗的情况下,与雇主签订了终身契约。因为即便是在博学鸿儒满地走的江南之地,最普通的底层百姓,仍然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目不识丁的“睁眼瞎”。对于这些人来说,即便契约上白纸黑字的写着“工钱一枚铜板,终生不得有违”之类的屁话,他们也是很难看出问题来的……
至于说告官毁约嘛,对于他们来说,就更是天方夜谭了。因为在南康王朝的中产阶级之中,除了商号掌柜、医馆大夫等等职业意外,最赚钱的行业,便是那些调词架讼的所谓“野生文人”了!只要是能支起一间铺面的正经商号,谁家不认识几个战斗力超强的讼师团,整日在衙门口外随时待命呢?
久而久之,那些走投无路的穷苦人家,也就慢慢接受了这种一步一个坑的工作环境。而青梅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被他的赌鬼父亲卖到了姑苏沈家,换了两锭白银。
不过可笑的是,这两锭银子,连半个时辰都没过去,便再次转回了姑苏沈家的银库之中……
姑苏沈家门庭显赫,盛世则入朝为卿为相,乱世则退隐专心经商,所以向来以诗书义理传家训子,门风极正。顺着沈家的族谱往上查,哪朝哪代的官场,都绝少不了他姑苏沈家的身影;如今实际掌控着南康王朝的长老议会,首席长老便是沈家的当代家主;而负责制定与修订朝廷律法的议法会,也有着沈家人、极其门下子弟的诸多席位。像是这样一个树大根深的名门望族,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可能会影响整个姑苏城、乃至整个南康王朝的!
一个家族之中出过的名人越多,底蕴也就越深厚;掌握的财富越多,腰杆子也就越挺拔;不过先祖的成就越是显赫,他们流传下来的所谓家规家法、lún_lǐ辈分,身份等级等等,也越是不容后辈子孙指摘修改……
沈游,是沈家嫡系的第三个儿子,也是他们这一辈的嫡系子嗣之中,最小的一个幼弟。他的大哥沈居沈草堂,是个刻板迂腐,性格也有些沉闷的老实人。可能由于他身为长子,自幼肩负着中兴门楣的重任,被父亲培养教育成了今天这副模样,也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
而他的二哥沈昂沈延卿,是一个飞扬洒脱、不拘俗礼的花花太岁,也是一个顶尖的经商天才,同时还是一位颇具浪漫主义色彩的俊俏郎君。他的这位二哥,幼年时便有“诗画冠绝姑苏城、算珠拨响江南岸”的美名,乃是继承家族生意的不二人选。
在这样环境下生长起来的三公子沈游,自然是没什么家族任务需要他来肩负。而他的母亲沈夫人,也自幼便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