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略显破旧的渔船,从岸边看去,隐约可见有一丝灯火闪烁。那昏黄阴暗的火光,在窗纸上映照出了两个人的身影。
“小子,这半夜三更的,你把老夫调来城外,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白天刚刚被沈归‘气’到近乎昏厥的乌江客,此时正稳坐在这艘渔船的船舱之中。这位说了一辈子别人故事的乌江客,显然听懂了沈归那番狂言的弦外之音。胳膊毕竟扭不过大腿,这位‘乌江客’就在被逼无奈之下,于奉城门关闭之前,去给一个渔夫祝寿。
这事听起来虽然有些屈辱,但对于这些吃‘江湖饭’的人来说,根本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更何况清泉茶社的那些驻场艺人、虽然端的都是太后李怜的饭碗,但乌江客毕竟是个实打实的说书人,肯定不会成为他们的首要目标。即便他乌江客曾被先帝赏识、但也没有资格让一国之母如此警惕的资格。
“我需要曹先生的帮助……”
坐在乌江客对面的沈归开口答道。此时船舱当中的小桌之上,正燃着一盏油灯。那微弱纤细的火苗,随着起伏不定的水面,极其轻微地左右摇摆着。
“哦?老夫不过只是一个说书艺人,又能帮你做些什么呢?”
“很简单,我想请您老人家帮我造势!”
沈归抬头呵呵一笑,随手从怀中掏出几张写满了字迹的宣纸,轻轻推到了乌江客的手边。随即,他又用油灯旁的一枚铜针挑亮了灯芯,轻轻往乌江客眼前让了一让。
没想到乌江客只是撇了一眼,便轻轻把这几张宣纸一推,语气平淡的说:
“年纪大了,眼有些花了,你说给老夫听吧……”
沈归点了点头,随意地吹出了一声清脆的鸟鸣;几息之后,船舱以外的萧富,也同样吹出了一声别样的鸟鸣回应。
沈归听完萧富的回应之后,这才放心开口说道:
“嗯……我不想让幽北三路的继任之君,是颜昼这样一个志大才疏之人。所以,这次就只能与他正面对垒了。”
他这番‘既祸灭九族、又大逆不道’的话,乌江客听完却并未显得有丝毫意外;相反的,他也只是点了点头,用随身携带的扇子轻拍两下手掌:
“依老夫看来,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机啊……你如此急切,到底是因为太子其人、实在难以担当大任?还是因为他挡了你沈归的路啊?”
沈归用手指轻叩着桌面,带着探究与犹疑的语气说:
“我不是他,我的路呢,也不止那一条;而且我也没有必须达到的终点,也就不会被谁阻挡……之所以我会选择现在动手,皆因为颜昼若是成功登基,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一番动作,其实已经初现端倪;而那个结果,也一定不是任何人能够承担的……”
“无论你是出于公义还是私心,这种朝廷大事,也应该都不是老夫这等人能够插手的。你要我帮你摇旗呐喊、鼓噪声势,至多也就是能影响一些经常来听我说书的富贵客人而已。难不成你认为他们这些人,还能够帮着你冲锋陷阵不成?”
乌江客虽然满口都是推脱之辞,但面目的表情却仍然没有变化;他反而捋着自己颌下的银白的胡须,略带考教地看着对面的这位晚辈。
“呵,我之所以会生出这个麻烦的念头,就是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再去做那些‘冲锋陷阵’之事;更何况,我也并没打算只托付曹夫子您一人;而且,这出戏的主角,也并不是你乌江客。”
二人说到这里,船舱之外的萧富端进来了一个小小的炭炉,又转身出去,端回来了一个装满食材的砂锅。
“夜里寒凉,水面上湿气重,曹夫子您年纪大了,来吃些热食暖暖身子。这是我刚捕的鲜鱼,汤里面还加了几味草药,补脾胃的。”
沈归听到这里,急忙用筷子拨了几下砂锅,语气还略带慌乱地问道:
“谁给你下的草药方子?不是孙白芷那个活阎王吧?”
“是宋师傅给的,你放心吃吧。哦对了,曹夫子身后的那个小躺柜里,还有一小瓶五加皮,祛风湿的。”
说完之后,萧富便转身走出了船舱,抄起一架青竹鱼竿,专心地夜钓了起来。
本来还在对话的一老一小,此时被萧富打断了话题,场面顿时冷清了下来。二位俱是一言不发,四只眼睛麻木地盯着面前的砂锅。最后,还是沈归肚子发出了‘咕噜’的一声,打破了有些僵冷的场面……
沈归自嘲般地哈哈大笑了几声,猫着腰走到了乌江客身后的躺柜前,先取出了一个泥黄色的小酒壶,而后又拿出了一个温酒用的粗瓷套杯,随手便摆在了桌上。回到自己的位置以后,他也一改方才的正襟危坐,左手搭在曲起的左膝上,半边身子也倚靠在了桌边:
“我想让您说的,其实也算不得是什么假话,无非也就是几段新书目而已:一段叫‘忠孝薄情郎’;另一段叫‘火焚东海关’。无论哪一段儿,可都是刚刚才发生过的实事!”
乌江客一听他这话,眼珠一转,整个人的姿态也顺势放松了下来。而后,他伸出两只筷子,从砂锅当中夹出了一片白菜叶来:
“哦……听这倒霉名字,好像一个说的是颜青鸿,一个说的是何文道啊?看来你沈归行事,还是这么小心翼翼、生怕露了本相是吧?沈归啊沈归,小心虽然没错,但你这孩子的本相,只要能坐到幽北三路牌桌前面的人,又有哪个是不清楚呢?也无非就是明白多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