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六十载。
一方湖水,一排阑干。
湖水纹丝不动,如一面铜镜,一五一十地映出黑暗的上空。
玉阑干边上,月舞着一袭缃衣,久久伫立。
她的眼神很是空洞,没有望着湖面,也没有望着天空。仿佛径直穿过这一切,望向了某个遥远的时空。
月舞猜想,在那个视线不可及的尽头,是否已然挂起了白帐?玄云谷的天色,是否因为悲凉而显得阴沉了几分?地面上的破碎梨花瓣,是否因无人清扫而愈积愈厚重了?
那个凄清的坟头,没有尸骨,却埋葬了她全部的挂念。
从醒来的那一刻起,月舞便已成了九尾狐妖。九尾狐族天生灵动,这个身躯很好地承载了她脆弱的魂魄,她的神识竟没有受到半点损伤。
但月舞并没有在意身体的变化。于她而言,这一副躯壳乃至魂魄,都早已随着玄青的离去而消亡了。
月舞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活着的木偶。只能整日整日地站着、望着、沉默着,却再也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搅动一丝一毫的心念。
这大约、就是心如死灰的模样了罢......
自从清灵祭年之后,鬼伏经常闭关修炼。他终究是个执着而疯狂的一界王者。即便败了,也要拼尽一切,等待下一次卷土重来。但这种执念往往让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显得倍加沉重。这一次闭关,就几乎没什么进展。
鬼伏远远地看着月舞。这个背影,萧瑟胜过泛黄的深秋。
她愈发瘦了。整个人轻轻飘飘,仿佛风一吹便散了。
鬼伏原本十分欣喜,他终于将她留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变成了与他一般的人。他们之间,再也不会隔着那些无法逾越的天堑和成见。
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月舞长久的沉默中,鬼伏也不由地开始迷惘,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月舞~”
鬼伏缓步走到她的身后。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遥远的虚空。
他不喜欢以这个名字唤她,但却没有办法。
在月舞刚醒来的那会儿,鬼伏一直都叫她闻瑶。直到有一日,月舞开口跟他说了第一句话,也是至今为止的唯一一句:“我是慕月舞,不是闻瑶。”
当时鬼伏愣愣地看了她许久,才突然发现,于他而言这是一个那么陌生的人。
月舞没有回头,也没有应他,漠然一如往常。她的脑袋似乎愈来愈迟钝了,迟钝得只够回忆一个人,便再也容不下其他。
“你终究要折磨我、折磨自己到何时?”鬼伏略显得没有耐心,他还沉浸在闭关无果的恼怒之中。
月舞置若罔闻。她的心早就死了,又何来折磨?
“月舞!”鬼伏加重了些语气,企图逼她回答。
月舞低头,看了眼水中倒影。这张容颜,她很是陌生。月舞转过身,旁若无人地走开了。
鬼伏见了,怒上心头:“你整日这般愁苦,不过就是为了玄青!但玄青已经死了,他死了!你醒醒吧!”
月舞突然顿住,回过头盯着鬼伏:“醒?我醒来做什么?杀了你,还是杀了我自己?”
鬼伏无言以对。他知道月舞恨他,因为妖界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也恨她自己,若不是她轻信了秦川夜,玄青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可月舞杀不了鬼伏。身为妖王,妖界发生的一切,他都有极敏锐的预感。这一点,月舞已经验证了许多次。月舞也杀不了她自己,因为鬼伏派了专人时刻盯着她。在这里,除非鬼伏想要她死,否则她是无论如何也死不了的。
“公上郢......”鬼伏一掌劈出,几根琉璃柱无声碎裂,“他究竟哪里好,值得你这般为他?!”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闻瑶。”月舞冷冷道,似乎完全没有看见那碎了一地的琉璃。
“那、玄青呢......”鬼伏听见自己十分不情愿,却又无奈地挤出这一句。
月舞愣了一愣,好似细细思考了一番,眼神竟不自觉地柔和了:“玄青……我不知道他究竟哪里好,我只是想不出他哪里不好......”
鬼伏自嘲地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响彻整个宫殿。
琉璃柱一根接一根地倒了。鬼伏在晶莹的废墟中,拖着脚步踉跄而走。他的声音,倏然沧桑了许多:“他还有一缕魂魄在轮回之中,希望他还能记着你……”
月舞木然地看着鬼伏的背影。
他方才、说什么?
玄青还有一缕魂魄在轮回之中?
这、可是真的?
月舞的眼眶湿润了。
她不敢相信,这人世间竟然还留有玄青的气息。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还活着。不管他在何处,她都一定要找到他!
月舞的眼睛,出现了许久未见的光芒。
她终于醒过来了,也活过来了。
原来,有所牵挂,有所期盼,才是活着的唯一理由。
从此以后,月舞开始了没有期限的闭关。借助九尾白狐的身躯,她对各种妖法秘法的领悟日渐加深。在长达二十年的修炼和坚持之后,月舞终于从闭关中走出。如今的她,也终于可以用自己的修为换得一个身外□□。她将前往人界,寻找玄青那一缕魂魄的栖息之身。
这个久违的人世间,依旧花开灿烂。
皑皑冬雪尚未融化,春光却早已铺将开来。
月舞凭着直觉,一路找寻。
她翻过山峦,穿过森林。成片成片的绿树发出嫩芽,她想象着玄青新生的模样。
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