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干脆坐起身来,挥一挥手,示意大家不必尽都守在此间,各自去忙也罢了。

其实安大伴既来,自然与公主有要紧的话说。康嬷嬷即立时示意多余的人且先退出去。她也并无多话,随众人一同退出去了。

身边只剩下玉容、安大伴等,望月即换了一张交椅来坐。

她将阿琳半揽在怀中,轻缓地抚他的脸蛋儿,脸上是温煦柔怜的笑意。

她绵语柔声地逗着阿琳说话,问他今日学了什么,有何感想,上午的武课可曾修习。

待问得差不多了,即叫他背诵今日夫子教下的文章,便听他稚声朗语不急不缓地诵道: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

陈朝有蒙童入学,“书”与“经”是必须背诵之书目,阿琳现在所背诵者正是《诗经》里知名的一篇——《常棣》。

此诗由常棣之花起兴而托喻兄弟之情。

说来其实讽刺,此诗作成之缘由,原为王室子弟劝诫兄弟间勿失于道,相互残害,劝告人们只有兄弟和谐亲好,方能更进一步地妻和子顺、家庭幸福。

然而天下间兄弟相残、手足相害之人伦惨祸,往往于帝王之家最是血刃相见、惨不忍闻。

这本是天下间最可悲可怜之事。

想她适才尚在思量,如何因利乘便在暗中推波助澜,使她二位兄长鹬蚌相争,使她与皇后与李绸得以退身处闲,坐壁上观。

现在,听着懵懂小儿清脆爽朗的诵读声,真要感慨一句“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

然则她自来内心执拗异常,一首常棣之诗催生的一丝自警与愧怍,待阿琳将一首长诗朗朗诵完,也差不多烟消云散了。

然而她的心绪毕竟不比适才轻快,淡淡问站在一旁的阿琳:“阿琳既会记诵,可知道解说其意?”

阿琳微一垂目,轻轻咬着嘴唇一瞬,再抬头时便斩钉截铁答道:“姑姑,侄儿能解,却并不是夫子所教——”

望月素知阿琳宿慧天成,比寻常蒙童多了几分伶俐,见他自信能解夫子未曾传授之诗意,其实心里不以为意,却刻意兴味盎然地“哦”了一声,示意他尽管开言讲来。

这阿琳胸有成竹,果能侃侃而谈:“……兄弟分形而一气,虽然难免于家争斗,但有强敌侵犯之时,必定同声一气,共退击退外敌……”

望月见阿琳这小童真是煞有介事,心里其实感触莫辨。

沄三兄自幼便与兄弟姊妹隔离,历来只与诗棋琴画为伴侣,风花雪月为友朋。

成年的沄三兄许也不能深悟皇家的兄弟之义,何况阿琳小儿长于深宫高墙之中,他父亲只他这一个独子,他连一个姊妹也,哪能知道什么兄友弟恭之事?

他既不知,而望月也不知该不该教他与亲缘兄弟相处之道。若要教他,却应当拿什么作个依据原则呢?

——毕竟皇族子弟血缘虽近,而诸皇子公主因血统天然就分贵贱高低,而因母族分类又有远近亲疏。

似阿琳这待有根基、前路渺茫的小儿,于已经各自抱团结伙的同辈人间该如何自处呢?

望月思绪迢迢,一时倒还想到阿琳来日要娶怎样性情的妻室,方能夫妇和顺,于他人生有所裨益。

忽听阿琳声声唤她:“姑姑,姑姑,你怎么不听我讲?”说得又走近望月身前,委屈气恼地摇晃着望月手臂,小模样儿是气咻咻地可爱。

望月笑得欢乐,向他解释道:“怎么不听你讲?只因你讲得有意思,姑姑才不由得有所思呢?不然姑姑把你讲的复述一回如何?”

若是旁人或许觉得不好相强于长辈,又恐与人咄咄逼人之印象,也许从此就作罢了。

阿琳却并非是这一种人。

他见姑母既然自己提议,就非要打蛇随棍验证姑母适才是否真个在听他讲了。

望月即暗暗回忆一番,稍稍一理头绪,便将阿适才所言稍稍变动,大意不差地复述下来。

阿琳虽信了姑姑在听,心里还是固执地以为姑姑也未尝不是一心二用了——因他自进学以来,这一门三心两意的功夫是越发纯熟练了。姑姑比他聪明,定然也擅戏。

对于阿琳来说,姑姑似乎就是他的全副世界,一切人皆可有可无,除了姑姑。

他极不能容忍姑姑在他这样专注时,却偏偏神游天外去了。

阿琳性子一旦上来,就不太能够自制,这一会犹自还在积气。

望月戳一戳他的亮脑门,笑一笑就不再刻意哄劝他——儿童越在年幼之时,越不可放任其偏执左性,不然待年久成人,积习便难返矣。

沈琳知道,姑姑这一阵准不会再理会他了。

他在窗前供他读书的高案之前,脊背挺直,默诵之时口内念念有声,看着是心无旁骛的模样,其实全然心不在焉。

他心里盘桓着一点念头,理不清是否要与姑姑剖白。

他在桌前暗暗犹豫了好一阵,突然冲至姑姑身前,莫名急切地紧抱她的腰间,将脸埋在她的袍褶里,拱头缩脑地好一阵,而后嗡声嗡气地不知说了句什么。

望月并未听出什么关键的词句来。

他顾自闷声闷气说完,不待姑姑回应他,便又返回窗下桌案前了,立身站定,又开始一本正经地念起功课来。

外头天光尚还明亮,阿琳正站在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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