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现实之后很快便到了可以前去水寒星的皇宫的时候,所有的准备几乎都已经完成。最后出发之前尤利西斯和安陵明华短暂地谈了几句,一半是想打探安陵家在东陆的政治意图是否真的在于和平,另一半是想要问他一直没能问的那个问题。
安陵明华肯定地表示安陵家的追求在于真正的太平盛世,军队这种东西世上没有才最好;而对于他的那个问题,这位东陆的公子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而是交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木盒,承诺在他从水寒星的皇宫那里解决了两国的大事返回之后,一定会再给出正面的答案。
安陵琴教他使用了那个小木盒,那是一个复杂精巧的机械装置,会奏出固定的乐音,尤利西斯开启它的时候里面传出了一曲诡异的乐声,低音浑厚而高音尖细,它们互不相容且不论,两个声部的节奏也完全打在不同的拍子上,这是一首极其疯狂的不和谐的曲子,就像百千个幽灵在身边徘徊、百千个妖怪同时低语和咆哮。苏妮娅和威尔兰都听得莫名其妙,只有尤利西斯几乎要哭出来,难忘的回忆像风暴般袭来,让他差点捧不住一个小小的盒子。
“这……是……什么?”苏妮娅看着恋人难过而又恍惚的表情,小心地问。
水清梦做了他人生里的最后一个预测,在命运之海的倒影里他看见自己即将死去,那一刹那他忽然感到从一切之中解脱了,从来没有哪一个预言使他如此轻松。
死亡会是一件怎么样的事情呢?水清梦躺在床上想,他已经见过很多人死了,而自己的死究竟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他想起了蓝风涵,那个可怜的孩子前阵子离开都城,至今还没有回来。大概是因为对自己的老师失望了或者对自己的国家失望了吧,自己确实很失败,连蓝风涵那样曾经无比崇敬自己的人最后都离开了——可是不能怪那孩子,因为自己这些天来只会心烦意乱地乱发脾气,是亲儿子都会烦得受不了的,何况蓝风涵只是在他这里学习解读预言而已。
蓝风涵崇拜的只是一个伟大的国师,而他自己曾经骄傲的、曾经执着的,也都是那一个伟大国师的形象:高贵、莫测、掌握着历史之轮,推动着时代变化、操纵着国家大事……其实清醒过来,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一个可怜人。镜中那苍苍的白发,那憔悴的容颜,那干瘪的身体,其实一点高贵伟大的气质都没有,即使穿着华贵的服装,他看起来也只是个枯槁的衣架。
“枉活了一世,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枯干的手指轻轻扣着镜面,圣元的国师发出了他人生里最后的一声叹息。他从前一直嘲笑那些晚年有了“觉悟”的人,认为他们明白得太晚太可笑、已经毫无价值,可是今天他终于明白,其实自己明白得还要更晚、更可笑。
水寒星会死,关他什么事?
圣元会倾覆,又关他什么事?
在来杀他的人进入他的房间的时候,水清梦放声大笑,无所畏惧地看着那一对年轻人:那是帝国最精英的两位杀手,前不久才被康明皇帝派出去探究一些无聊传闻的黑衣卫首领,百里天华、风怜夜。
两位年轻的杀手都很不理解,这个老头儿为什么面对死亡还疯一样地笑,而水清梦根本没怎么在意他们的存在。他刚刚发现自己是世上最可笑的人,所以现在没有任何心情感到惊讶,他想自己已经活够了也傻够了,他懒得为这两位杀手的反叛表示惊讶,也懒得为被背叛的水寒星嘲笑或者悲哀一句,他在最后淡淡地望了百里天华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年轻人,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受够了。”年轻的杀手说着,乌黑的左眼中猛地燃烧起了太阳的金色,“都是你这个混蛋国师,在一开始做些无聊的预言,才把事情弄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你的妖言把我们的国策弄得乱七八糟,皇帝对你偏听偏信,把他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混账,做些蠢到不可救药的事情,他还想连续杀西陆的女皇两次……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有你的缘故,水清梦。如果不是你这个混蛋国师从他是皇子的时候就在他那里,他今天才不会弄成那样狼狈。”
水清梦毫不反抗地死去,百里天华与风怜夜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的房间。
水清梦的宅里没有人生还,男男女女的鲜血几乎流满了地板,火焰灼烧的痕迹到处都是,风刃的切割迹象也随处可见,这场景在后世成为了无数鬼怪夜谭的源头和素材。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信步走在皇宫里,他们的黑衣浸透了新鲜的血,全身黏糊糊的感觉非常糟糕,但是他们现在不想多管这一点,灼热的温度将那些血液迅速烘干,流动的风也让衣服变得更加清爽,但一眼便能看得出来他们刚刚干了多少逆乱之事,单是杀了一两个人的话完全不足以溅出如此之多的血。
他是任性的但也是认真的,当水寒星随意派他去做那些无聊的任务又随意把他召回来叫出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今天这一步的想法,而这次回到都城,他才终于知道自己的家族和怜夜的家族所遭遇的惨败,淡漠的风怜水变得像陌生人一般刻薄毒舌,所说的话几乎让人听不懂,而且他说西方女皇带着侍卫来寻仇了,当下百里天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叫嚣,然后就带着风怜夜一起做了这件事。他们两个人都很清醒,而且一点也不后悔。
杀戮是他们的罪,但不是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