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故辛没有依言坐下,而是踽步走近,他在谢疏对面站定,两人之间相隔一张窄束的小方桌。对视间皆有锋刃出鞘,泾渭之分昭然而生。

谢疏华色含光,池故辛风骨峭峻,他们相持着,就如紫电青霜相接,各在一方占山为王。两道势威将沈谧的气息冲得稀薄,暗室里愈发逼仄起来。

池故辛眉头微沉,毫不拐弯抹角地开口:“此时你为何在此地?”

一灯如豆,明暗之色错落流淌,将谢疏白玉似的面庞映照得隐约柔和,他淡淡一笑:“这里是旸王府,该解释的人难道不是池兄你么?”

池故辛双手撑在方桌上,轻轻俯低身子,星眸里簇动着暗流:“你明白我的意思。”

此、时,此、地。

谢疏额际缠着白纱,苍白的病气显得分外明净无害,他说道:“明白……真不巧,阻了池兄的道。”

池故辛微微眯起眸子:“你知道些什么?”他们虽然不常往来,但绝对胜过泛泛之交。谢疏其人温润有度,这般无比强势的态度实在少见。他深夜候在此处,见自己现身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此事显然有异。

池故辛不由得看向他额间,思疑这道伤口另有玄机。

“我并不‘知道’,”谢疏笑了笑道,“只是一些浮于表面的揣测罢了,还请池兄为我解惑。”

池故辛敛眉,眼底沉如夜雾:“我没有必要对你讲明。”

谢疏眸光一动:“恐怕不能如池兄的意了,那样东西如今在我手上。”

待见到池故辛神色冷然几分,他说道:“既然池兄不愿透露,那么便由我亲自去查,查到我想知道的事情之后,定会将此物交还。”

谢疏这话已经直白地表明了绝不退让的意思,池故辛撑在桌上的大手微一用力,攥拢了手指,他再逼近几寸:“你……”

轻如气音的一个字方从池故辛低沉的喉间滚出,忽有倏然响动入耳。两人神情一变,都警觉地提起了心神。

他们看了彼此一眼,池故辛扬手挥散幽微的烛光,室内再度被墨色吞没。两人适才似水火般相抗,眼下却不期而同地退到了隐蔽之处。

沉重的门板被人推开,一个纤削的身影悄然走了进来,她手上提着一盏小灯笼,泛黄的光芒在她脚前晕开,将她的身形拉扯出诡状。

她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仅有压下的嘴角透着狠鸷之色。她微微低头向地上望去,甚至在久寻不得后蹲下身一寸寸地摸索,仔细谨慎的模样像是在找遗失的珍宝。

她找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无果,脸上露出凶厉的焦灼之意。

身在暗处的池谢二人看着这一幕,眼中暗色驳杂,有着极端无情的冷意,又有怜悯一般的悲色,仿佛是看着一个作茧自缚的可怜虫。

这是旸王妃的院落,佛堂的厅堂内,也是白日里谢疏与母亲起了争执的地方。

此时那个面目阴森的女子,正是旸王妃,沈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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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府小花园里,姜盈枝刚喝过药,此时她坐在石凳上听姝喜念话本。

姝喜不紧不慢地念着,嗓音里带着轻轻袅袅的甜:“大妞坐在卧房里,连口……框框?都不敢出。”

姜盈枝抬手打断她:“框框是个什么东西?”

姝喜把话本翻过来,专指着那一行给姑娘看。姜盈枝垂眼一认,还真是两个莫名其妙的方框子。难道是……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姜盈枝心道,呵呵,还真是没敢出,“大气”两个字都化作框框飞走了。

姝喜接着念道:“她怕自己喘个框框,胖墩墩的身子也会变为一缕烟儿飘走。她就这么战战兢兢,兢兢战战,占戈占戈克克克克……”

她留神看了姑娘一眼,姑娘果然露出了“这什么狗屁玩意”的神情,她吞吞口水,连忙跳过了那一长段:“她战战兢兢地看着福禄王,福禄王用那双冰球一样的眼睛滚过她的脸,突然伸出冰渣子一样的大手抓住她。他靠近来,直接贴上了大妞的脸,两张冰片儿一样的嘴唇啃上她黑煤一样的脸铁蛋,说道……”

“原来三日不洗的脸,滋味也不过如此。”

姜盈枝正舀了一匙糖蒸酥酪送进嘴里,听见这一句直接呛了出来:“咳咳……”

姝喜赶紧起身给姑娘整理,姜盈枝咳得喉头发痛,后怕地捂了捂耳朵,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听那本《冷王黑妞三日爱》扔到地上,姝喜见状也不解气地踩上一个小脚印:“姑娘莫气。”

姜盈枝叹了口气,当初她还嫌弃络腮胡言辞浮夸、剧情狗血,却没料到京州话本界的后起之秀竟然是妖魔鬼怪一般的画风,相比之下,络腮胡简直就是一道清新绝伦的清流。即便后来者取了一个相似的书名,也模仿不来《元门仙魔霸道爱》的神.韵。

不过她至今都理不清楚,络腮胡写的究竟是单纯的故事,还是即将成真的事实,与这话本牵系的事情总是文文莫莫,神妙得让人看不透。

她本开解自己,话本中的鸦青殒命在十九岁,而池故辛却安然如故,就是最有力的一点证明——话本并不可信。

然而……她烦闷地抓抓头发,第四卷里的神秘少年就是鸦青,他与胭脂等人的牵绊还未休止,而最后得到善终的机会只是渺茫。

鸦青根本没死,这让她又禁不住忐忑起来。倘若真有话本预知、命中注定这一说,池故辛就是鸦青,那么他昨年没有遭遇大劫,竟不是因为逃过一劫,而是真正的命劫还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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