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儿,瑜儿!这边来!”这时的长公主还不是长公主,先帝与皇后犹在世,她也不过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尚被尊称为平芜公主。因着是皇后所出,众多孩子里又只得这一个宝贝女儿,先帝与皇后对她尤为娇宠,年少的平芜全然不识得愁滋味,骄傲明媚得恰似清晨初升的朝阳,觉得整个世界都尽收在自己眼底。
按照大宁的礼法,公主是不能入得讲堂的。平芜往常里跟兄弟们相处的时候也并不算长,大多是跟着一班世家女子一同学着些《女史》、绣工一类,日常也是在一处嬉戏玩闹。在这些同龄的世家女子里,跟平芜最为要好的便要算苏瑜。苏瑜性子是顶谦和的一类,又知进退,与肆意张扬的平芜倒是互补,彼此很是投脾气。
这会子,两个娇美的少女正偷偷潜伏在皇室围场周边——不消说,这大胆的举动,一定又是平芜的主意。围场之上,是先帝带着不少的世家子弟们,正打着蹴鞠。其中不乏一些出类拔萃之辈,先帝眼瞧着这些公子们展现出大宁的未来,心下很是快慰,很是一番兴致勃勃。
然而在少女平芜的眼中,所看到的可不是她父皇那般的高度了。少女的怀春心思,总是会被那些年长了数岁的少年所有的俊美容颜吸引了去,即便对害羞自持的苏瑜来说也是这般。平芜此时紧赶着呼唤苏瑜,便是因着围场之上,苏瑜一直以来所仰慕的哥哥宋驭正使出一招漂亮的流星赶月,端的是潇洒之姿。
宋驭年长了苏瑜数岁,此时已长成一挺拔的青年人了。苏瑜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对宋驭到底是那会惹得红脸的喜欢,还是对于兄长的仰慕。只是仿佛每一个少女的青春时代,都需要这么一个亦兄亦友的目标存在,在前面引着路,唤醒少女们全部的青涩与懵懂。哪怕对于骄傲如斯的平芜也是如此。
只是平芜的目光所及,并非宋驭那般光芒耀目,反而是更为低调内敛的礼部侍郎次子金瑄。那至为柔和的眉眼配上宽厚谦和的笑,当真堪称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了。不过谦逊的他在蹴鞠场上也是不甘人后的,一招落花流水使出,连先帝都笑着赞了一声,场上一片喝彩连连。那躲在围场之侧的平芜,绽放出灿烂的笑颜来,也忍不住直抚掌叫好。
“你可低声些罢!”一向更为小心谨慎的苏瑜赶紧拉住平芜,让她不要太过忘形:“被发现可就丢人了。”
“那有什么打紧?”平芜笑道:“难道还真有人敢笑话了我们去?”
“且不说旁人,你看着金瑄哥哥的那副样子,单是我就要笑话你啦。”虽则平芜是最受宠爱的公主,但按照苏瑜与她朝夕相处的亲密程度,早已是熟悉到不需要拘礼的。
“那你又是如何?”平芜当真也不恼,笑着逗弄苏瑜:“要不要我即刻去求了父皇母后,让他们先为你把宋驭哥哥预定了下来。”
“呸呸呸,不害臊!”苏瑜一张脸霎时间羞得通红,与平芜好一番追打,平芜哪里是老实站着捱打之人,即刻娇笑着跑开去了。她与苏瑜那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可算作是一生中色彩最为明亮的时光了。
不过,平芜的青春也并非全然笼罩于这片明亮的色泽中。及至回到了母后的宫室,那暗色深沉的帷幔,总是看得小平芜心里一阵毛毛的,却不敢对极具权威的母亲言说。
其实在平芜更小一些的年纪里,母后的宫室里也用过些鹅黄暖粉的清浅颜色帷幔,衬得母后那尚且称得上年轻的容颜,更多了几分柔和之姿。仔细想来,这里是从何时挂满了这些黛色的纱帐帷幔,仿佛你一个不留神,就会有幢幢鬼影从里面漫步而出,惊吓你一个魂不守舍?大概,是从父皇开始专宠那舞姬的时候开始罢。
母后出身于大宁最为古老尊贵的世家之一,无论容貌或头脑,都称得上是大宁冠顶之明珠。人生也是尤为顺遂的,早早的指婚予太子,待到太子称帝,她便也顺理成章的成为唯一至尊的皇后。或许也正因着这般,母后绝美的脸庞之上,总是少了几分亲近,多了些威严的颜色,仿佛一尊可望而不可及的完美雕像。平芜不知道父皇是如何感觉的,只是在她幼年的时候,她几乎一度以为母后的身体是如最昂贵的白瓷一般没有温度的。
不同于母后的完美,那舞姬就显得粗糙的多了。甚至很多时候在尚且年幼的平芜看来,她都是蠢笨无知的。例如说,她会因为父皇的宠爱,而张扬跋扈起来,因着爱吃莲子,就欺负着那些刚入得宫来的小宫人们,成筐成筐的剥了来,其实她又哪里吃得完呢?不过是想看着那些小宫人们抖着一双被指甲掐得出血的手,敢怒不敢言,而感觉出自己备受宠爱的程度来。
但年幼的平芜料想着,这些蠢笨因着与母后的完美太过不同,而显得可近和真实,在天赋并不出众的父皇眼里,不会带给他一丝的压力,因而都变作可怜可爱的了。父皇对那舞姬宠爱到甚么程度呢?甚至在一向最为溺爱的平芜面前都不舍得避讳了,即便是陪着平芜玩耍之时,也要带了那舞姬前来。那舞姬倒还是懂得讨好平芜的,媚笑着抓起一把莲子捧到手心里,献宝一般呈到平芜面前:“公主,一起尝尝鲜罢。”
平芜却厌恶的摇摇头,一把打翻了去——她可不要吃,她觉着那些莲子上染了宫人手指尖上的血,可脏得很。
那舞姬稍嫌不满的瞟了皇帝一眼,皇帝却只是一脸纵容的笑看着平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