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与阿醉在昏暗的地牢里无言良久,最终,还是林远打破了那横亘在他们之中蚀骨的绝望无奈。
他看起来仍轻佻恣意,眼瞳中却是幽深得看不见底的沉沉黑色。他目光追随着阿醉的裙摆,半晌笑道:“既是来送我最后一程,那就当看在我们也是孽缘一场的份上,你倒是帮我想个舒服好看点的死法吧。”
阿醉沉默了会儿,半跪在了林远的面前,一双冰凉到没有丝毫温度的手捧住他削瘦的脸颊。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最缱绻的恋人相拥。林远有些不适应,微微别过了头,但随即被阿醉扳了过来,她声音沙哑地说:“你看着我的眼睛,好吗?”
林远愣了一下,随即不由自主就撞进了阿醉那幽深美丽的眼眸。阿醉的眼睛是微微上挑的,眼角天生便带着一点晕出来的淡红,如盈盈泪痕般妩媚勾人。林远看着这双将他带进了无底深渊的眼瞳,一直到意识都微微地恍惚了起来,整个人沉进了不可知的梦境中。
阿醉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半倚在墙上的林远挪进自己的怀里。他已经昏睡了过去,脸上还带着几丝缥缈的笑意,看上去倒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这本是用来审讯俘虏的招术,用mí_hún术来为对方编制一个最美的梦境。但最后却是用在了自己这辈子唯一投入过爱意的人身上,只为让他在死前能够得偿所愿……哪怕,是在梦中。
她一直凝视着怀中人的脸,看着他平常笑着的时候都锁着的眉缓缓舒展开来,脸上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安详来。他甚至连身躯都放松了,看上去毫无防备如一个婴孩。他轻轻呢喃着什么,阿醉听不太清,于是将头凑了过去。
她听见林远说:“阿醉,你跳起舞来真是好看。”
阿醉只感觉眼眶酸涩,有什么温暖的液体缓缓流了下来,浸湿了她的眼睫,再一滴滴打到她的裙子上,晕开一层层水迹。她颤抖着手摸向林远的胸膛,感受着下面那正不断搏动着的心脏。
她将手放在上面,一直过了很长时间。直到泪滴将她半幅裙摆都浸透了大半,林远的脸上已是灵魂深处的满足与叹息。她终于沉重地闭上了眼,手下用力,没再犹疑。
那天晚上,葛瑶到底没有忍住,独自穿过萦回的长廊去找她的大姐。
葛瑶还隔着老远便能看到阿醉的寝宫此时灯火通明,她推开宫门,抬眼便是四处打翻的酒瓮与飞扬的黑色裙摆。衣袂一层层如花盛开般绽放,金铃在空气中砸出了凌乱又清脆的音符。
阿醉此时显见的是喝多了,正醉醺醺地站在大殿中央旋转,眉梢眼角都是满满的落寞与情意,瀑布般的青丝如水倾泻一地,带起无与伦比柔美的弧度涟漪。她瑰丽的眼瞳半阖着,眼睫乌黑纤长,额间的吊坠不知何时滑落到了脸颊上,倒是宛如一滴将坠未坠的泪珠。
一样的倾国倾城,一样的绝代风华,只是如今,台下再没有当初那个少年紧紧追随着的大胆目光罢了。
……
葛瑶陪着阿醉过了一晚上,看着她这个强大妩媚的姐姐在酒精的作用下脱去坚硬的外壳,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软弱哀绝。葛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紧紧抱住对方,试图去分担那一点痛。
等到天色渐渐露出了一抹白,黎明将至的时候,葛瑶才独自离开了阿醉。阿醉是那样坚强又忠诚的人,既然做出决定那便决不后悔,而那难得的软弱,也会在一夜的放纵后再度被缩进外壳中牢牢地捂着。
她们俱是强者,而强者从来就无需同情。
葛瑶在昏暗的晨光中回到自己的宫殿,然后惊诧地看见白塔一个老辈份的祭司正站在殿门口,一张干巴巴的老脸皱成了橘子皮。葛瑶虽是心情颇差,一看那张脸却险些笑出声来。
考虑到老人家的脸面,她硬生生把笑给憋了回去,问道:“您老人家这又是怎么了,这大清早的过来干嘛呢?”
老祭司苦着脸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却是实实在在的忧虑:“你昨晚又去哪儿了?大祭师急召诸祭司议事。”
葛瑶还未意识到什么,只是颇觉奇怪,笑道:“大祭师这又是怎么了?昨天刚开完会今天又把我们喊过去唠叨?”
老祭司只觉舌根发苦,恨不能直接堵了这丫头的嘴将她拽去议事,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丫头,昨天刚大祭师用了大预言术,北疆恐怕不大好了。”
片刻后,葛瑶甩脱侍卫,大步流星直接推开门闯进白塔,明艳的眉眼中是甩不脱的暴躁。她径自走进去坐下,看了满厅乌压压的人一眼,打断了云赋直接问道:“我不需要详情,只问这次的规模。“
云赋一身白衣坐在上首,垂目看了怒气冲冲的葛瑶一眼,答道:“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那么算是这十年中规模最大的一次。”
他昨晚心悸非常,夜不能寐,最后选择动用了一年只可一次的大预言术。而他所看到的东西告诉他,蛮族入侵已是定局。
葛瑶瞳孔紧缩,旋即直接否定:“这不合理!蛮族并不清楚我回了京城,他们的大巫又不是傻子。更妥帖的做法明显是等京中此次动乱的结果出来再里应外合一起动手,那样才算不负他们多年的准备……”
云赋直接开口打断了她,他语气仍然温和但却坚定不容辩驳:“阿瑶,你太激动了。”
“不管蛮族怎么想,行事多不符逻辑,他们已经发兵北疆。而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想他们突然进攻的原因,而应该是御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