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苍茫，白露为霜。风撩起落叶，草间虫子吟唱，萤火虫如同灯火明灭。
二人骑的均是千里驹，黑夜可走八百里地。
傍晚的最后一缕彩霞在西边林梢隐去时，褒洪德在马上仰头，觉得天气比褒城凉爽了些，风丝丝透入白布薄袍里，略有寒意，想是南北地域差异所致。他看到石砌的拱形城门，城门上书二字：燕国。
褒洪德扭头燕虹，见她乌黑的头发高束着，落了一层灰白浮尘，白皙的脸灰突突的，看上去非常疲累。他笑指城门，欣喜满怀：“虹妹妹，燕国到了。你穿的也薄些，冷吗？”
燕虹在马上打完一个哈欠，略略的寒意被兴奋淹没，举起双臂欢呼：“好啊好啊！就要见到我父亲母亲了。这儿是比褒城冷些，咱们快回家添件夹衣。驾——”
二人飞马进城，夜幕在身后徐徐降落。
浓郁的桂花香气弥散在夜风里，熏人欲醉。
褒洪德心急如焚地跟在燕虹的千里驹后面，见青石街道被两旁街灯照亮，街上行人匆匆。被风摇曳的灯影里飘着酒肆的幌子，打铁铺里传来铿锵的声响，小吃店里香气四溢，胭脂水粉店里时时有浓妆艳抹的女子出入。
忽听燕虹指着前面惊叫：“二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褒洪德疑惑地望过去，见前方空中一大团烟柱裹着冲天的火光，面积很大，几乎漫卷了一方天空。他眸光立寒，对燕虹道：“那儿失火了，火很大！”
褒洪德话音未落，只听燕虹声音尖利，如同鬼嚎：“啊——那里是燕侯府，是我家！”
“你家？”褒洪德悚然变色：“虹妹妹，你可看清了？”
“没错！那里就是我家。啊——父亲母亲！”燕虹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叫。
二人打马如飞，朝着火光的方向越走越近。褒洪德看到火光烛天的掩映里，燕虹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急促，身子激烈抖动着，马鞭几次险些脱手。他高声提醒：
“虹妹妹小心！咱们快去救火。”
距火海越来越近，空气里充溢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浓郁的血腥气息，使人几欲窒息。褒洪德赫然变色，睁大惊恐双目，看着苍茫夜幕下，金澄澄的火汹汹燃烧着他第一次来临的燕侯府。燕虹已在马上摇摇欲坠，泪流满面，悲痛欲绝。
在那片燃烧着的建筑物外，到处都是手执火把，佩戴兵器的士卒。
金戈铁马与乱跑的士卒混在一起，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寒刀利剑竞相回鸣，砍杀声，哀嚎声，马嘶声浓重着悲惨和混乱。混乱晃动的身影往返来回，分不清彼此。
火舌像魔怪般乱窜，摧梁折栋之声暴起，火星冒了满天，火苗被风卷着四处逞威。倒塌的地方火色一暗，接着便烧得更旺更猛。
两匹马驮着惊恐不定的两个人向火场疾驰。离火场大约几十丈远时，燕虹像频临绝境的困兽一般喘息，终大声哭喊：“父亲，母亲——”
褒洪德忧心地望着她，大叫：“虹妹妹，虹妹妹！”
燕虹不知她是怎样下马，怎样走近火场的。在模糊的视线里，终于看到她家的人已被杀尽，混乱奔跑着的都是些黑衣蒙面人。
褒洪德亦步亦趋地跟着燕虹，几次想要上前搀扶，都被她狠狠地推开，并尖声斥道：
“走开，走开！”
燕侯府大门前的树影里，花圃边，曲池畔，处处躺着尸体，或瞪着眼睛或尸首分离，或断臂断腿或流出肠子。成群结队的苍蝇围着那些尸体乱飞，一只乌鸦叼着一颗眼珠飞速逃跑。
黑衣人到处跑着在验尸，或在死人身上查检、嬉笑着收拾战利品。
火借风势依旧汹涌，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
燕虹看到自家老门官的头被大树撞得缩进锁骨里，不甘的眼睛吊得吓人，手脚伸着似乎还在挣扎。她急忙下马，伸手探去，他尸身仍余温热，却无半点气息。
燕虹五官扭曲下巴乱抖，战兢兢扒拉下了老门官的眼皮，眼睛通红，就要冲进黑衣人堆里拼命。
褒洪德心系淮夷战争，在树影里死死抱住她，依着悲怆，声音火急：
“虹妹妹，听我的，你现在不能过去！”
燕虹拼命挣扎，气喘吁吁地哭骂，对他乱推乱打：“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怕死鬼！”
褒洪德死死拽住她不丢，黑瞳映着火光，放射着寒气：“虹妹妹，你听我说！现在过去只是白白送死！”
燕虹依旧乱推乱搡着，哭着对着他尖叫：“你怕白白送死，因为这不是你家。我全家遭难，我不能苟且偷生！我要去找父母亲，我要为死去的人报仇！快放开我！否则我不客气了。”风声火势弥漫天地，掩没了她的哭叫。
褒洪德不知这场灭顶之灾的来龙去脉，看眼前情形，料想燕侯夫妇十有八九已经遇害，不由满怀悲郁、伤痛，费了好大力气才制住燕虹：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要留下来查明真相。如今贼势猖獗，我们盲目送命，谁能为姨夫姨母报此血仇？”
燕虹闻言呆了一会儿，便又开始挣扎不休，哭着要拼命。褒洪德又哄又劝，直到她哭闹得没了力气。长途跋涉已是艰辛，途中和黑衣人搏斗耗了元神，悲郁、气恼、愤恨攻心，燕虹后来竟进入昏迷状态。
燕虹醒来时发觉她躺在褒洪德怀里，一大片树影将他们笼罩着。空气里弥漫着烟火味，倒塌的房屋仍在燃烧，余烬未绝。一些地方冒着黑烟，一些地方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