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太阳如火球悬空,林梢如笼着神灵洒下的祥光,碧落边俱是舞鹤翔鸾。
制衣坊玉钩斜挂,帷幔婆娑。褒姒正趴在案台上小憩,感觉被谁轻轻拍了下,睁开眼见是褒毓卓然而立,她急忙站起来:“小姐来了,快快请坐。”起身,笑着看座。
褒毓一袭剪裁合体绣工精细的淡荷色裙襦,一头黑发如瀑,冷艳足以使窗外的太阳暗下来。她嘴角牵出淡淡笑容:“打扰了。”
褒姒一手拿着尖嘴铜壶一手拿起绿玉茶杯,笑道:
“小姐来了。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是打扰?”
褒毓撩起衣袂道:“丫头,你手真巧。做这件衣服真是合体,人人都说好看。”
褒姒低头倒茶,看着壶嘴里倾出细流,笑道:
“区区薄礼难表感激。小姐然何没有午睡?这碧螺春泡了有一会儿了,正好上口。”
褒毓用手背抿去额头细密汗珠,拉拉衣裙:“白天睡了晚上会失眠,故而出来走走。”
褒毓姿势优雅地拿起茶杯,见碧螺春漂浮在绿玉杯里,仿佛一块凝碧的美玉,轻轻抿了一口,笑道:“这茶果然好喝。”
相对静坐,褒姒感叹身如浮萍的命运,心深处那根痛楚的丝,总是被人扯了又扯,想要倾诉,又怕倾诉,不由轻叹一声,垂下头去。
褒毓心如明镜,也不说破,放下茶杯,笑道:“我二哥哥要娶燕虹,你难道认命了?人若自己认了命,只怕就无法改变了。”
褒姒正端着茶要喝,茶杯一晃,就有些茶水洒到粉红抽纱裙上。杏眼里有水光猛地一溢,又急忙敛住:“奴婢愚笨,感激小姐屡屡相救,大恩如天,图报无地!”
褒姒说着跪地,叩头谢恩
“快起来,你这是作甚?”褒毓急忙放下手中绿玉杯,搀起褒姒,想着褒姒一向口紧,决不会轻易泄露心思。褒毓深深理解,望着在雕花窗上跳跃的一米阳光,神情迷离:“最近与你化敌为友的人,最是阴险!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褒姒心中苦涩益甚,轻轻点头:“明白,谢小姐指点。小姐大恩,没齿难忘!”
“你若真没忘恩,就要争气,努力,争取让二哥哥娶你。”
褒姒倏觉此话突兀,不由一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褒毓隔窗看到褒洪德远远走来,莞尔一笑:“贵客来了,我要告辞。”说着起身,径直走到左旁的树荫下,见褒洪德从另一小径走进制衣坊,她回头冷笑:“大家各有各的目的。哼哼……”她对着在太阳下无精打采的花儿,声音阴冷如冬夜之风。
褒洪德笑意融融,来到制衣坊门口,朝四周看看,才推门进去。午睡后正要去和燕虹一起练武,褒南传话夫人和燕虹去了怡芳轩。他一有机会就马上往制衣坊走,一路想着褒姒的笑脸,心思甜蜜。
云儿将怀中酒罐用红布包着,臂弯里另跨提篮,轻飘飘地走进制衣坊门,见褒洪德正在屋里站着擦汗,白绫衫的脊背处被汗濡湿,犹看着褒姒目光痴缠。
褒姒见云儿进来便道:“这么热的天,你哪里去了?快来给二少主看座、打扇子。”
褒洪德落座,看到云儿放下的红布裹着的陶罐,笑意一瞬溢开:
“什么劳什子东西?抱得宝贝似的。”
云儿揭开红布,将陶瓷酒坛和提篮往几上一放,又拉了和裁缝屋相隔的槅扇帘子,笑得眼睛眯着:“原是知道二少主要来,特备酒菜招待。”
“你如何知道的?”褒洪德饶有兴趣的问。
“别听她胡周了。”褒姒失笑,有些拘谨,低头铺展开裙裾。
云儿回头关了房门,将阳光关在门外。讲篮中荀干、萝卜干、咸水豌豆、芥末荠菜等几个小菜往几上一摆,又拿酒盏。
褒洪德拍手笑道:“琴对知音,酒缝知己,咱们今天一醉方休。”说着,亲自抱着酒罐,往酒壶里倒酒,再拿起酒壶,倒满三盏。
褒姒郁郁满怀,也要借酒浇愁,便积极响应。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褒洪德又满上一杯,饮下,敬褒姒、云儿。
褒姒、云儿并不推拒,皆一饮而尽,又分别满上一杯,先干为敬,再敬褒洪德。
三人俱是开怀畅饮,杯来见底,褒姒洪德含情脉脉对视。
云儿趁添酒之际,回身将药撒入酒壶中,趁着酒意道:
“今儿能和二少主一起饮酒,这好日子以后不会再有。”
褒洪德接连饮了数杯,被酒意荼毒着思维,醉态毕现,笑道:
“有,如何不会再有?以后天天会有。”
云儿指着他道:“二少主骗人呢,你马上娶了燕虹小姐,以后就不理我们姐妹了!”
褒洪德结结巴巴道:“谁、谁娶燕虹?她、是我、妹妹。我、我要娶……褒姒……”
窗外熏风,夹着花香缕缕,燕儿呢喃檐下,将万种风情赋予袅袅柳烟。
褒姒本来不胜酒力,此时已面红耳赤,伸手指着褒洪德,笑得凄然:
“二少主,使不得的……二少主,你如何也学会花言巧语了……”
褒洪德身子一歪,拉住褒姒手,又捧住她脸:
“姒儿,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君心似海,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若不明白,我今天便要叫你明白。”
彼此相依,超越此前的距离。意念回旋里,不易用语言描述。此情此景,共掬一方灿霞,共享一方悠然。轻舞素衣一颦,注定此生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