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烛影摇曳,褒晌立于营寨之上的一处高岗,望着褒家军十万人马的连天营帐,遍地火把,重重防线,深觉这是他从军以来最为艰苦的征战。远兵跋涉,利在速战;敌军居险,利在坚守。褒家军连日激战,兵困马乏。淮夷军持着高人布阵,泰然自若。褒家军损兵折将,淮夷军也有伤亡。淮夷军每夜所挖战壕总是在第二天早晨被褒家军填满,短兵相接的攻防战总也不能幸免。
褒洪道从夜色里走来,摇曳的篝火映出眼神的迷离:“父帅,我刚刚查检,军中粮草最多能撑上一个月,救兵又无音讯。如此打下去,只怕……”
“此道防线难以冲破,我们进攻银月城,还需另辟蹊径。我儿莫怕,为父自有道理。”褒晌高昂着头站立,神情刚毅、笃定,如山顶苍松。他面色映着夜空,以铁质的冷硬掩饰着心里的忧思重重:
眼见褒家军伤亡越来越多,军中马匹、粮草、箭弩越来越少。我若还败北而逃,必难逃朝廷处罚。若还就这样硬打下去,只怕最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终难逃全军覆没之局!只可叹这些将士们,谁无老幼家小?他们从军打仗,图的是建功立业,荣华富贵,光宗耀祖。而我,却将他们带入绝境!灭绝他们举家的希冀……
两行泪,不知不觉地挂在褒晌面颊。他用手一抹,向空一弹,许多的泪珠被风吹成无数细碎的水星。
褒洪道一直注视着父亲,父亲站在一幕星天下,白色的帅袍围拢出他双肩宽阔的弧度,身姿巍峨如山,面色沧桑不减,宛如古代的战神降临。褒洪道从未见过父亲落泪,便心如刀割,跨前一步劝慰:“父帅,请宽怀!飞鸽传书已经数日,也许很快就有消息。”
“嗯,道儿,你安心歇息去吧。”褒晌看着儿子身影在篝火里渐渐暗淡,骂道:“朝廷,是指望不上了!奸贼挡道害我将士。待我回朝,定要禀明大王查明此事,绝不与他罢休!”
褒府大院里的棠梨、桑葚花已凋零,青涩的果子藏在绿叶间,羞怯不堪。牵牛花爬满墙头打着喇叭,谢尽芳菲的紫藤抖出一色的绿荫,给人以清凉感受。
褒洪德和燕虹、林娴在紫云堂进完早食,燕虹站起来,看看激荡在东窗口的彩霞道:
“这天儿还是热,待我回去沐浴,换衣,再和二哥哥一起练剑。”话毕,蹦跳着出去。
林娴站起来,正正百合花绢帛裙摆:“珠儿摘了凤仙花,我要染指甲。”
杨子叶抿了一口茶,回袖道:“都去吧,我正好静上一静。”
林娴施礼告辞,款款走出屋门。
褒洪德看着林娴身影从门口消失,满脸洒脱变成不悦,耷拉着嘴角,看着杨子叶道:
“母亲,我如今就听你的去陪燕虹,指望燕侯早日发兵,以解淮夷之困。褒姒伤情未愈,身子还弱,你记住每天派人给她送碗参汤。”
杨子叶心事重重地放下青陶茶钟,向儿子投去凛冽目光:“你就不怕我给她下毒?”
褒洪德向房顶看看,面上一片凄然:“她若死了,我也不想独活。”
说着红了眼眶,转身就走。
杨子叶忽地站起来,追到门口,见四下无人,便指着他背影埋怨:“冤家,冤家!我把你养大容易吗?你丝毫不知道体恤父母亲,为了一个丫头,动辄死啊活的。侯爷啊,你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哦!”说着,抹起泪来。
褒宝细声解劝,说了许多好话,方劝得夫人止泣。将她搀扶回座位,拿着青铜鸭嘴壶上茶,见她依旧闷闷不乐长吁短叹,语声温婉道:“夫人海量,不必理会二少主的稚气。”
杨子叶转身落座,深深叹息:
“褒姒在悦来客栈遭人暗算,我派人去查,那客栈已经关闭,甚是蹊跷!教人无法揣摩。等会儿你就去熬了参汤,给她送去。稳住这丫头,方能稳住德儿。救兵如救火!全靠燕虹了。”
褒宝答应着,见外面天气晴朗,便抱了被褥出去晾晒,又指挥小丫头们搬了屋里盆景到
门外晒太阳。如此忙了半天,才去厨上为褒姒熬参汤。半晌转回,一进门就笑着称奇。杨氏忙问何事,褒宝绞着帕子笑道:“奴婢熬好参汤送到璧月小筑,那林珠却已送了燕窝粥去。”
杨子叶正端起茶盏,闻言一怔,溅出一些茶水,放下茶盏道:“一棵贱草,如何就成了香饽饽了!”将右手里的罗帕攥紧,转着眼珠对褒宝道:“你把去年齐侯夫人送我的那块紫帛拿到怡芳轩去,就说赏赐给林娴做应季衣服,留意林珠,警示林娴。怕是她主子胡闹,破坏了我的大计。”
褒宝领命,拿着紫帛往怡芳轩走,转过小桥,望见林珠和褒姒并肩走来,她急忙藏于树林后,待两人走近,但听林珠说道:
“今儿送你的胭脂膏子,乃是镐京相府送给我家小姐的。我家小姐派我送你,可见情谊。”指着路旁:“瞧这石榴都打蕾了,真好看呢!待会儿我折几枝回去。外面空气好,姒妹妹没事出来转转,利于身体恢复。”
“多谢姐姐指点,不胜感激。”褒姒笑微微朝林珠行礼。因无法拒绝接了胭脂膏子,心里一直打愣,提醒自己小心行事。她看着石榴树火红的花蕾挂满枝头,含着胸低着头走,满目幽怨,满怀心事。
“我林珠心直口快,以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姒妹妹宽恕。一个好汉三个帮,以后咱们和衷共济,胜是亲亲的姐妹。”林珠说罢,扭头看着心事重重的褒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