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叶看着她右手拇指上缠裹的白纱布,故作惊异道:“娴儿,你的手……”
“唉!”林娴摇头叹息,同时又不胜惋惜:
“褒姒这丫头……儿媳也不怪她。人之将死,其心也哀;哀极生怒,人情皆是。”
云迷四野催妆晚,暖客红炉玉影偏。褒洪德挑起眉头,目光阴郁盯着林娴:
“姒儿在褒府也不是一日两日,她的品行人所共知,一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怎会袭击少夫人?奇怪至极。”
“云儿和她同时进府,一向要好。当时敬酒,她竟然不接受。我家小姐怜悯,就亲自敬她,却被她冷不丁咬了一口。她通奸败露,将要砍头,一时想不开,疯魔了吧!”
林珠在一旁接口,话音未落,却被褒洪德一个小蝶砸中额头。小蝶在地上摔碎。林珠的额头破了,鲜血直流,尖嚎起来。林娴上前甩了她一巴掌,斥道:“出言无状,不知进退的贱婢!二少主替我教训了你,还不磕头拜谢?”
林珠吓得捂住嘴,这一下弄得满脸是血,甚是吓人。她朝褒洪德磕头拜谢,胸口闷得像要爆炸,呼呼喘息着。
“宝儿,快带她去清洗、包扎伤口。”杨子叶对褒宝道,看着褒宝带林珠去了,接着教训儿子:“德儿,你也太鲁莽了,怎能和浅薄的下人计较?况且,她是你嫂嫂跟前的人。”
“母亲别责怪二弟了,林珠这丫头轻狂猛浪,正该教训。二弟无措。”林娴笑微微道。
杨子叶压下杂芜心事,面色如无风无浪的湖泊,端起青铜斛笑道:“好了,不说闲话了。咱们吃酒,吃酒。”
几案上摆着姜汁松花卷、金糕拌梨丝、盐水大虾、酱牛腱、豆鼓鲇鱼、锅烧鲇鱼、烀皮甲鱼、锅烧鲤鱼。另有芙蓉糕、翡翠糕、豌豆黄、奶皮糕四点,还有一个蛤芥蘑汤。
杨子叶给林娴和褒洪德布菜,笑幽幽道:“年轻人胃口好,也是福气。人若有了年纪,晚间就不可随意进食。你们趁热吃吧,这大虾、鲇鱼、甲鱼、鲤鱼,都是汉江里的新鲜货,肥而不腻,味美可口。”
林娴笑着迎合,不住夸赞鱼虾好吃,又夸厨上手艺高。褒洪德低头吃饭,不时抬眼横扫林娴。一顿饭吃得貌似和悦,实则各怀心事。饭毕,丫鬟们端来漱盂,递上罗帕。另有丫鬟撤了餐具,收拾几案,上了丹漆茶蜜(1)。
褒宝带着林珠去医房包扎完毕转回。正听褒洪德说茶蜜太甜,难喝,褒宝便扶着林珠在一旁歇息,另泡了铁观音奉上。褒洪德夸奖褒宝乖巧,褒宝便红了脸,退在一旁咬着帕子。
褒洪德端起茶盏,低头吹出涟漪,轻抿一口道:
“《尚书》有云,人有小罪,不是过失,而是经常自作不法;这样,即使小罪,也不可不杀。人不是经常自作不法而是过失,即是大罪,也不可杀。诸侯能够这样行事,百姓们就会心悦诚服,就会互相告诫,和顺相处。像自己有病一样看待臣民犯罪,臣民就会抛弃咎恶;像保护小孩一样保护臣民,臣民就会安定康乐,不是执法者刑人杀人,就没有人敢刑人杀人;不是执法者要割鼻断耳,就没有人敢施割鼻断耳的酷刑。”
杨子叶看了眼林娴,接道:“大恶招人怨,百善孝为先。不孝顺不友爱的,算不算大恶?譬如儿子不认真佐理他父亲之事,大伤父母之心;父亲不爱怜儿子、厌恶儿子;弟弟不顾天伦,不尊敬哥哥;哥哥不顾念手足,对弟弟不友善。父子兄弟之间到了这种地步,若不惩诫,天帝赋予的常法就会大乱。要我说,得赶快用大周之法惩罚这些人,不要赦免。”
母子二人的话,在林娴听来,颇不自在,也不答话。杨子叶母子二人说过家事谈罢淮夷战场,接下来的时间再也无话。休闲时光变成益欲浓重的煎熬。橘红灯光笼着杨子叶的疑虑重重,褒洪德的痛不堪言,林娴的惶惶不安。
褒洪德盯着面前茶钟,悲郁的目光忧伤的面色。心底对褒姒的那份倦恋,如同一个惨淡命运者不可声。她那一抹笑靥,恰似孔雀飞掠时掉下的翎羽,被夕阳照得光彩夺目,恰似在烂漫春光里掉落的一瓣桃花。春过后,了无痕,徒伤悲。
夜色如魅,孤魂野鬼四处飘移。待林婉和褒洪德告辞,海棠未凋,琵琶未歇。杨子叶命常林进来,面凝寒霜吩咐:“秘密查找褒姒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常林俯身抱拳,欲要告退,又转回来,目光流泻了情绪的复杂:“若是找到活着的褒姒……”
“一定要审问清楚,再……”杨子叶目光沉凝地点头,挥臂向下,做了个砍杀动作。
“奴才遵命!天也不早了,夫人早些安歇吧。奴才告辞!”
常林大步流星走出门外,抬头凝望满天星斗,如分派的护卫在各处守卫褒府,幻想自己就是最亮的那颗。他出身名门,自幼习武衍文,由杨国杨侯推荐进入褒府,成为夫人心腹,用八年时间超越了褒侯心腹陆牧,成为护卫统领。回想这二十年实在不易。夫人对他却也不薄,为他置田置房,娶妻纳妾,要的是他的全力效忠。
林珠提着灯笼在前面走,林娴沿着游廊款款随行,一路见各处华灯璀璨,如同仙苑,头顶星光如雨,池中仙鹤翩跹。林珠不时皱眉抚弄额头包扎的纱布,发出痛苦的呻吟。林娴道:
“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但你也该庆幸了。”
林珠停下来看着林娴,被灯光照亮满脸的泪珠和委屈,撇着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