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穿着细麻布橘黄上襦白绸裙子的丫鬟垂首进来,曲身行礼:“夫人,该进晚食了。”
杨子叶神思一转,对侍立一旁的侍婢褒宝道:“去怡芳轩,传少夫人一同进食。”
“喏。”褒宝应声去了。
杨子叶对常林叹道:“判断案件,要依据褒人常法,采用适宜的刑杀条律,而不应顺从个人意愿。假如完全顺应自己才叫顺当,应当说不会有顺当的事。囚禁的犯人,必须考虑七至十天才能判决。我对于此案的心意,你不会理解。德儿太年轻,不能顺从他的心意。”
常林躬身道:“夫人胸怀高远如月,岂是区区奴才所能理解的?但无论何时何地,奴才都惟夫人命是从。”
杨子叶略觉宽慰,淡然笑道:“若是各个像你,律法就该废除了。”
褒宝奉命到怡芳轩正厅,见这里铺设得繁复雅致。中堂挂着精装细裱的武王伐纣画幅,设着红木雕透宝座、几案。门窗朝南之位,铺设着双层竹席,饰以黑白相间的丝织花边,无饰的几案陈设彩玉女娲。西墙朝东之位,铺设彩饰花边的双层细竹篾席,无饰的几案上陈设花贝壳。东墙朝西之位,铺设双层莞席,饰着绘有云气的花边,无饰的几案陈设玉雕。堂西夹室朝南的位置,铺设双层青竹蔑席,饰着黑丝绳连缀的花边,无饰的几案陈设漆器。
林娴正在宝座上支颐凝思,褒宝由云儿引着进来行了跪礼,说明来意。林娴便随着林珠褒宝婷婷而出,一路穿花度柳,前往紫云堂而去。
霞影渐淡,暮色里海棠芍药如笼轻烟,美妙难言。淡淡雾霭,淡淡愁绪。风里飘荡起那些陈年旧事,林娴一时间恨如芳草,不由脱口而出:
“无端折断芙蓉枝,不得清波翩然游。”
褒宝只顾看一只海棠花下的鹧鸪,那鹧鸪顺着一片海棠树跳跃,不停转换树枝。褒宝看得饶有兴致,不觉追出了几十步。林珠回头朝林娴行礼,低声道:“姻缘由命不由人,小姐不要再伤感了。”
林娴正要说话,老远望见一个人影,急忙打住,借一树海棠隐身,凝神看去。
褒毓行色匆匆,沿着青石甬道翩然走来。云髻上一支纯银发簪,发丝随风飞舞,映着妖艳的凤目如潭。单薄的素色绢帛裙襦,裙裾飘荡成风里的一缕烟云。
林娴走到一抹雕栏旁,挥手命林珠带褒宝先走一步。她抿抿鬓发,随手摘下一朵海棠,装作把玩,悄然盯着由远而近的褒毓,待她走近,便道:
“猫有事没事就四处乱跑,过分勤快可是不好。小心被鹰盯上,会是悲惨的下场!”
褒毓稍微愣神,冷颜含笑:“是猫是老虎谁能知道?嫂子,只别看花眼就好!”凑近林娴,悄声道:“处决褒姒前,我去见了她,且让人暗中盯着她。”
林娴眸光轻轻一颤,明明十分上心,却故作漫不经心:
“圣人不思考就会变成狂人,狂人能思考就能变成圣人。妹妹你可别疯了!褒府千金,身份何等尊贵,怎能和一个小丫头搅在一起。”
“嫂子也别疯了!人若犯下奸淫、偷窃、抢夺、内外作乱、杀人越货,强横不怕死这些罪过,没有人不怨恨他,天帝也一定不会放过。”褒毓的褐瞳在霞光里流转,嘴角挑起冰薄的讥诮:“后院这么复杂,万一有人和褒姒串供,只怕对褒府主子多有不利!”
林娴浓睫倏忽一抖,心里暗惊暗恨,嘴上却不服输:“人心眼长多了,会变成银针,刺向自己的五脏六腑,好痛好痛的啊!”
褒毓细长的眉梢挑起一抹冷笑,以牙还牙:“大嫂,这话正是我要说的!”歪着头稍思,又道:“猫最喜欢吃鱼,可猫又不会游泳。鱼最喜欢蚯蚓,可鱼又不能上岸。天帝给了人很多诱惑,却不会让谁轻易得到。”
林珠褒宝远远站着朝她们张望,见天色不早,便又折回来相请,顺便向褒毓见礼。褒毓说着少礼,满脸冷傲。
“你这贱人,真是不知死活!”林娴暗骂,却朝褒毓行礼道:“妹妹,嫂子嫁进褒府时间不长,无论怎么忠心效命,终归是个外人。连那些下人们都早晚盯着,巴望着嫂子献丑、出错。妹妹是褒府的千金小姐,父帅的掌上明珠,还望多多为嫂嫂美言,早晚照拂着。嫂嫂我必定感恩不尽!”说着,深深一福。
褒毓冷笑不语。林娴行礼道:“赶着去紫云堂,嫂嫂告辞。”
林珠、褒宝亦朝她行礼。林娴带着两个婢子走得步步生莲,一身宽幅绿绫裙襦被风灌满,涌动如潮。
“扮猪吃老虎又该如何?扒了皮本小姐也认得你骨头!”褒毓看着林娴身影消失,看着一群燕儿飞掠房顶兽脊,一抹冷笑渐渐消融于无边暮色里。
林娴袅袅娜娜进入紫云堂正厅,见菜肴和茶果已摆放齐毕。红烛高烧,青铜兽嘴香炉里淡烟袅袅。杨子叶身后的墙壁是五彩金妆的华丽,墙上镶着匾额画,画中金童对对执幡幢,玉女双双捧如意,看起来赏心悦目。褒宝执壶酌酒,另一丫鬟在俯身烹茶。
杨子叶端坐在上首神一般威严,灼灼双目盯着林娴,锐利得像要扒掉她一层皮。
林娴胸中那可怜的心脏紧缩着,面上不动声色,朝杨子叶行礼道:“向母亲请安,母亲政务繁多,需珍重玉体。”挥袖一弹椅子,在下首坐了。
紫云堂外金鼎玉砖、廊庑饰以珠玉。堂前九丈丹墀上雕琢着凤凰纹饰,红毯铺陈,两鼎凤纹青铜香炉摆置两侧。晚来和风透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