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三秀回到阿图身边时,已经是点灯戌时。苏茉儿的到来让整个汉人房都轰动了,汉人睡在最靠近宫墙的耳房里,几乎每间黑洞洞的耳房都一下子擦亮了油灯,好几个面生的主妇女眷们探出脑袋来好奇地往外看,像是遇到了百年不得一见的大事。一个管事儿的老嬷嬷边咳嗽边出了屋,一路看见周围挤满了躲躲闪闪的小丫鬟们,急忙像赶鸡进笼一样噼里啪啦地数落人。

苏茉儿认出这个嬷嬷是当初陪三秀一同受罚的那位,急忙拿出她事先准备好的打点银子,装在红布里递了过去,念出了“秀”这一声名字,老嬷嬷笑得合不拢嘴,满脸的惊喜和不敢置信。她扭动着肥胖的身子,一下子从又脏又臭又拥挤的下人房里找到了三秀,将这个可怜女人推搡到苏茉儿的面前。三秀这时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弓着的身子像煮得半死的活虾一般,籁籁地抽搐。她咬紧了唇,扶着腰用那双三寸金莲一颠一颠的走路。金吉朝身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捂住嘴偷笑。老嬷嬷瞟了金吉一眼,训斥说:“你们笑什么笑?还不快滚回去睡觉!——小奴才胚子!”身边的女伴们继续咬着指甲说说笑笑,对这话置若罔闻,只有金吉一人不笑,脸上登时如同罩了一层青霜。

三秀和苏茉儿两人进了西福晋的寝宫,进了阿图住的房间,哈日伊罕已经等在门口。三秀是穿着那件素白的单衣出来的,因为那是她唯一一件干净衣服。露水沾湿了她的头发,夜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哈日伊罕一见她这个样子,哼了一声说,就爱装可怜样子,装给谁看呀?苏茉儿搀着三秀的胳膊,被这句话呛得怒火攻心,刚想说话,就被三秀给制止了。门一推开,阿图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扑倒在三秀的怀里,力气大到让三秀哀叫一声,扯疼了伤口。三秀大声呼唤着阿图的名字,虽说是大声,其实她的声音虚弱得微不可闻。苏茉儿说:“来人啊!给五格格备饭,秀回来了!”在阿图的印象中,苏茉儿很少高声吆喝,从那高亢的声音不难听出,苏茉儿也是喜悦的。

吃完了饭,阿图将兜里藏的奶酪条打开给三秀看:“这是我给你带回来的。”她捏起一根奶酪条递到三秀的嘴边说,“很好吃的,你吃呀!”

三秀呆呆地看着这个小主子,眼神幽幽发亮,严肃得令人害怕。突然,三秀抱住了她,含泪呼喊着:“阿图,阿图……”阿图在这样的声音里,不知怎么的,心里一下子酸酸的,又委屈又感动,她也伸手抱着三秀。

哈日伊罕在一旁讥讽道:“我说嘛,这三天你不吃怎么受得住?原来是偷吃了这些!”三秀心疼地摸了摸阿图的小脸,竟无语凝噎。

“瞧这小脸瘦的,”苏茉儿在一旁含笑说:“两人都瘦多了,都害了相思病。”说完,掩嘴一笑。

屋外传来婴儿的声音,布木布泰一手抱着七格格,一手牵着四格格走了进来。三秀立刻低着头与众人退下了。哈日伊罕觉得很惊奇,她忽然发现了这个女汉人身上有一种不动声色的聪明,这种低调的、心领神会的灵气,如同汉人最美的瓷器,细腻又莹润。三秀关拢了房门,转头的一刹那,她察觉出哈日伊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和善的眼神,快的像一尾鱼掠过水草,瞬间又消失不见。可是她看见了,她捕捉到了。三秀不敢妄动,她知道对脾气古怪的哈日伊罕来说,一个微笑都足以让其发难。她只好垂下眼帘,乖乖的站到一旁,听着屋里的动静。

“阿图。”布木布泰的声音如金玉般清脆,“我们需要谈谈。”

阿图倏地站起,走到额娘的身边,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那样子与其说是勇于认错,不如说是害怕纠错——这是一种带着心机的小聪明。布木布泰叹了口气,说:“不必跪了,坐吧。”苏茉儿抱着七格格站在一旁,布木布泰坐在主位上,指着两张椅子,“雅图,你也坐。”四格格沉默地坐在一旁,她看向了阿图,可是她的妹妹却不愿意看她。“我听说这三天,你四姐来你房里看你,都被你给轰走了?”阿图点点头,羞愧地闭上了嘴巴,不停地搓着自己的小手。

“为什么不让你四姐进屋?”布木布泰轻声问,“你和雅图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是看着你长大的,平时你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你四姐都慷慨地让着你。你怎么忍心拒绝她?”

阿图动情地说:“额娘……”

布木布泰走了过去,抚摸着她气得涨红的小脸,叹息道:“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责侧福晋违背禁忌,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可她就是违背了!”阿图一边擤鼻子一边叫嚷。

“是啊,她是违背了。”西福晋牵起了大女儿和二女儿的手,说,“你们还记得额娘讲的‘折箭教子’的故事吗?”

“记得。”两姐妹异口同声地说。

“雅图,你来说说,这个故事讲了什么?”

四格格抿了抿嘴,说:“从前,有一个母亲叫阿兰豁阿。她的丈夫很早去世,生的五个儿子经常争吵。有一天,阿兰豁阿把儿子们叫来,给他们一人一支箭,叫他们折断。每个儿子都很轻易地完成了。后来她把五支一样的箭捆在一起,叫他们去折,结果没有一个儿子能折断。于是,阿兰豁阿对儿子们说:‘一支箭容易折断,五支箭很难折断。你们五个都是我一个肚皮里生的,如同刚才的五支箭一样,任何一支谁都能折断,如果紧紧束在一起,谁又能折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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