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终于行动了,只那王家的老牛似是在曲水边上待长了便也染上了这帮世家子弟的习气,走起路来一步三叹,若能口吐人言,必然已经吟出一首长歌行了。车上的裴仪握着手里那块玉,便也跟着拉车老牛的节奏叹息,惹得王邵发问:“阿南,你这是怎么了?还是身上不舒服么?”
裴仪摇了摇头:“刚才头疼那一会儿,我倒是把我之前做过的梦给记起来了。”
她自七岁落水之后,这些年来便一直梦魇缠身,不得安宁,只是梦醒时,梦中具体内容却忘得一干二净。今日头一疼将这梦境回忆起,裴仪是巴不得自己还是啥都没记起来的好。
“何梦?说与我听听吧。”王邵说。
裴仪却拒绝了:“那梦委实是有些可怖了。还是别说了,我怕今夜又梦见那东西。”
王邵也是知道裴仪被这梦魇之症困扰多年,王家也托人寻访过不少名医送去河东,可是裴仪的病情却丝毫不见任何起色。王邵还记得生病之前的裴仪虽然不大愿意搭理人,但还算精力旺盛,得了这病后便一直恹恹的,整日里魂不守舍,越发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了。
这样下去可不是个事儿啊。
裴仪托腮。
她这么多年来原来做的都是同一个梦啊。
那天落着绵密的雨,灰蒙蒙的不停冲刷着破败的皇城。
她提着一柄长剑,登上洛阳的城头,城外是鲜红的鲜卑旗帜,为首的将领抬起头来看向她,雪白的面孔上嵌着一双灰色的眼睛,典型的异族长相。
“东海王妃在此。”她捏紧了剑,站在雨中说。
下面的贺拔乌纥提声如洪钟:“闻听摄政王就留了不到三千人戍守皇城,还让王妃坐镇中军大帐,没想到果真如此。南人士族之中竟然能出王妃此等奇女子,委实让我大开眼界!”
裴仪冷笑了一下:“贺拔将军的官话学得不错。”
贺拔乌纥提疏狂地笑了起来:“毕竟即将要做中原人了。”
裴仪捏着剑的手抖了抖,她身上本没功夫,拎着剑不过是给自己壮声势。可她知道,贺拔乌纥提也知道,如今的洛阳不过是强弩之末,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根本无力凭借一己之力,抵抗贺拔乌纥提三万大军。
然而此刻国中主力都随景越驻扎在项县。她和景越的联络在三月前便已经被切断,她不知道景越此刻情况,更无从得知他是否已经收到消息,能否及时派兵前来支援。
雨水顺着她手里的剑一滴一滴地落在城墙头的青石上,潮湿的裙裾贴着她的手臂,勾勒出她嶙峋的骨骼。皇城早已断粮数日,城中饿殍遍地,就连宫中都也已四处横尸。
“王妃不若早开城门。”贺拔乌纥提桀桀笑着。他对着身旁副将使了一个眼色,很快便从他身后整齐阵列的步兵之中,押送出来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贺拔乌纥提斜斜看向裴仪,“世子的命便在你的一念之间。”
裴仪握紧了手中剑柄,雨幕朦胧,她却能清楚看见下面的人是她的亲生儿子景宁。
贺拔乌纥提手中长戟刺向景宁的右侧膝弯,景宁吃痛,冷不防扑倒在地,一张清隽的脸整个儿陷入地上的泥坑里,他身后的士兵更是在他的背心狠狠踩了一脚,复又将他拎起来:“告诉你阿娘,若不开城门,你的小命就没了!”
景宁的口中含着一口鲜血,他咧了咧嘴,露出染红的牙齿:“蛮夷无信,谁不知道只要我阿娘开了城门,迎来的便是你们的屠戮?”
贺拔乌纥提又一戟刺过去,景宁的腿上血流如注,他的声音却越发洪亮了起来:“阿娘!儿子死不足惜!”
裴仪看着景宁,泪水止不住往下落,落入漫天大雨之中。
景宁被他们擒住了。这代表着,她让景宁和杨暾护送去江东的三十六位诸王和大邺朝皇帝,此刻也落入了贺拔乌纥提的手中。
她知道这些胡人的作风,走到哪儿屠到哪儿,诸王和皇帝只怕是凶多吉少。但此刻大邺朝掌权者是她的夫君东海王景越,故他们的儿子景宁反而比那个痴傻的小皇帝金贵一些。
“好孩子。”她喃喃。
旋即她举起剑:“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向你们这些蛮夷俯首!众将听令,严守城门,纵使城中只剩下一兵一卒,也不能让胡人踏入一足!”
齐刷刷的箭镞对准了城外的军队,裴仪闭上眼睛,景宁的呼喊在风雨中回荡:“阿娘,孩儿谨遵阿娘的教诲!”贺拔乌纥提的长戟没入他的胸口,裴仪闭上了眼睛,耳边便仅剩下了呼啦啦的风声。
紧接着,战鼓隆隆响起,仿佛旱雷滚动,鸣镝划破天幕,三万铁骑齐发,胡人的号角响彻洛阳上空。
雨还在下。
裴仪的脑海已经放空,她不懂得使剑,便挥着那块锋利的钢铁胡乱砍动。血和泪模糊了她的双瞳,再度清醒过来时,她已经被俘。
贺拔乌纥提将她绑在立柱上,一群高鼻深目的胡人围着她,脸上全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她身边还有许多的女人,她们都曾是宫中的贵妇,如今却如同人日宴前待宰的牲畜。她们无力地尖叫着,挣扎着,流泪着,哀求着,生死面前早已没有高门贵族的风骨。
裴仪垂着眼沉默。
贺拔乌纥提一边解着裤带一边欺身向前,汗臭和血腥混合的气息从她的鼻尖直冲脑门。裴仪狠狠地盯着他,他却笑得越发肆意:“谁让你是景越的女人?”
他掐住了裴仪的下巴:“以前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