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窦英抢上一步,抱住了义父,然后慢慢蹲下,把义父斜着靠在土丘上。
窦名望的嘴唇翕张了两下,似乎还想露出笑容,但他的表情和肌肉全部凝固了。
“父亲——”望着窦名望依然睁开的双眼,窦英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义父的面容在他眼前也模糊起来。
经历过几十次的战斗,窦英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变得很硬,可以无视别人的生死。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袍泽的,甚至是义父的。
因为,他已经经历过这种悲痛,还不是一次两次。除了义父,还有陈忠、廖武、何大壮、田小苗等人,他都曾眼睁睁看着他们英勇奋战、壮烈牺牲。
但是,当义父为了保护他而牺牲在他的面前时,他自以为坚强的硬壳还是在瞬间被击碎了。
如果不是自己逞强,如果自己少出点风头,义父就不会死。一个热血硬汉,可能还在大呼酣战,痛杀敌人。
窦英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不能原谅自己,极度的懊悔使他猛地捡起战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在周围发出的惊呼声中,脑后挨了重击,窦英直愣着眼睛晃了晃,一头扑在义父还未变冷的遗体上。
……………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撒在窦英的脸上。眼皮动了动,过了半晌,他微微睁开眼睛。
视线中没有帐篷,阳光并不热烈,但窦英还是又眯了起来,然后再慢慢睁大。
“少将军,您醒了——”陈忠递过来一个水囊,关切而低声地说道:“多喝点水,能好得快些。”
听着这重复了无数遍的关切之语,窦英皱起了眉头,目光的焦点汇聚到了陈忠脸上。
话还是一字不差,可陈忠的形象却不一样了。额头扎着布条,血渍已经殷了出来。左肩包得严实,吊在脖子上……
看来,自己没有死,时间还在流逝,那义父的阵亡就无法改变了?
窦英身子一动,抱着一丝侥幸问道:“我父亲呢?他在哪里?”
“伯爷啊——”陈忠目光闪烁,却不敢正对窦英的目光,嗫嚅道:“伯爷受了重伤,已经被抬走医治,先行撤退了。”
窦英心中暗自叹息,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改变义父窦名望的命运。
当然,他可以用结束自己的生命的办法来重新开始。但结果似乎很难改变,无论是亲眼目睹,还是刻意远离,义父窦名望好象都注定了要牺牲在磨盘山上。
“此山名磨盘,吾姓窦,天下有豆入磨而不腐者乎?今日是吾死日也!”
一语成谶?!
窦英觉得义父的话语又在耳边回响,没有不甘,没有恐惧,象是在诉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但窦英自杀不成,也就不想再去尝试。
或许这就是义父窦名望的宿命,无法改变;或许到了明天,他一睁眼睛,就又是重复循环。
缓缓坐起身,虽然还觉得脑后作痛,但已经不影响窦英的思维和行动。
陈忠见窦英没有继续询问,而是坐起身,反倒有些紧张地盯着窦英的举动。
窦英坐起来,稳了稳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开口问道:“战斗结束了?怎么听不到喊杀声?现在是什么时分了?”
陈忠答道:“现在已过了申时,山上的清兵全被消灭,后队清军也被击退。”
窦英轻轻点了点头,下午三四点钟啊,天黑后就要连夜撤出磨盘山了吧?
以前是光想着下一回的厮杀战斗,想多了也没用。
现在,尽管还不确切知道是不是跳出了时间循环,但窦英觉得算是闯过了一关,就不得不想以后何去何从?
窦英接过陈忠递过来的水囊,边喝边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不管明天睁开眼睛是不是还是战斗的开始,有些事情该说的就要说,该做的就要做。万一错过了,又不给弥补的机会,那可真要遗憾终生了。
陈忠看着窦英忽而皱眉,忽而翻翻眼睛,忽而又轻抚额头,便也出声打扰。反正只要少将军不再自杀,他就不用担惊受怕。
磨盘山伏击战失败,后人每每为之扼腕叹息。
但在当时,即便成功,也只是能全歼吴三桂所领的这一路大军,还有信郡王多尼和征南将军赵布泰所率的两路清军,大势依然难改。
重创清军是肯定的,但要说翻盘,就算再光复整个云南,也不过是形势缓和,照样是以一隅敌全国的不利局面。
但要窦英放弃抵抗,投降清军,却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哪怕流落到异国他乡,他也绝不会留个金钱鼠尾,苟活在螨清的残酷统治之下。
至于说抗清成功的希望,或是反过来对此事业的失望,窦英的看法与当时的人们还有着很大的不同。
在窦英看来,所谓希望,坚持就有,放弃就无。
一次胜利翻不了盘,那就用十次、百次、千次的胜利来叠加。一年不行,那就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这不是痴心妄想,而是确有实例为证。
想当年,老奴以十三副遗甲、几十人起兵,谁又会想到不过七十余载春秋,他的子孙竟能席卷天下?
窦英想得差不多了,知道自己下面要做什么,才能使事情发展得不会象历史上那么糟糕。
当然,窦英也明白,会不会有人听他的,还是个问题。
窦英刚起身,准备去参见这个历史时期最为厉害的名将,却有小校来通报,晋王李定国要他去参加军议。
这下倒是省事了,可也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