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等那灰衣汉子带“识货”的人来交涉,吴蒙等人不得不在山林中再过一夜。众人照旧四散出去搜集食物,薛抄称去散散心,也不见了踪影,吴蒙便与赵车师留守原地,并死死看守着郦元仲——他才是明日的主角儿,没了他,一切皆休。
郦元仲恐极反安,知道自己也跑不了且吴蒙十分需要自己,也不再如当初那样害怕。也开始在周边转悠转悠,活络活络筋骨。
赵车师看着不远处的郦元仲,忧心忡忡道:“蒙哥,你说要这臭老九真回到了盛大人身边,咱们是不是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吴蒙苦笑摇头,道:“何止是狗血淋头,其实自将他强掳出城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赵车师怔住了,良久方道:“你的意思是”
吴蒙叹息一声,道:“贺英蓄谋已久,这次又着实打了我个措手不及,自第一步始,我们就已经输了。”
赵车师不忿道:“之前早猜到姓贺的心怀鬼胎,咱们就应该先下手为强。”
吴蒙轻轻摇头道:“姓贺的的之所以一意要将我除掉,就是怕我有朝一日将他抢功劳的事给捅出去。他爬的越高,就越怕授人以柄。试想,当他到时候真到了参将、副将这一级别,再被对头参一本冒功之罪,下场会有多惨?”说着又叹一口气,“为防患于未然,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我等尚职卑位低之时动手,否则,拖的时间越长,就越不好动作。”
赵车师鼻孔冷气直哼:“为了一己私欲,狠心下此毒手,这种人,总有遭报的时候。”
吴蒙则道:“人能成佛,也能入魔,一念之间的事罢了。贺英为了自保,行如此龌龊事,于他而言,也是天经地义,可坏就坏在,受害的是咱们。”
赵车师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贺英在军中、在衙门人脉都颇广,只单单一个尤捷,便能给他提供不少门路,想必现在整个西安府都已经传遍了甘兵营的吴蒙狼子野心,与贼寇勾连,残害百姓、挟持记事的事就咱几个破落户,若想要找人说理将事说翻过来,和以卵击石有什么不同?”
赵车师不服气道:“难不成邓大人会坐视不理?”
吴蒙听了,叹气道:“你看邓大人在甘兵营风光无限,吆五喝六的,实际上也是每日如履薄冰,无比小心行事。盛大人不瞎不傻,哪能不知道邓大人和葛大人他们在营中各立山头的事?他平素里睁只眼闭只眼,不闻不问,但有了机会,怎会不出手?”
赵车师跟问一句:“出手?”
吴蒙点头道:“我出这档子事,邓大人肯定难逃一劫,盛大人老狐狸一只,想来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以此削弱营中各派的势力。他大儿不是年初入营了吗?我猜想,这就是一个扶立他在营中站稳脚跟、培养自己人的绝好机会。”
赵车师一吐舌头,道:“蒙哥你咋知道这么多事,咱在营中和你同吃同睡,就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清楚”
吴蒙笑笑不答,两人眼睛跟着在林中漫无目的踱步的郦元仲转。过了一会儿,吴蒙方道:“盛大人为了维持营中暂时的平衡,应当不会把邓大人整的太惨。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我姐夫。”说话时,眉宇间尽是忧愁。
赵车师也说道:“是啊,王千总也是活捉高闯的当事人,贺英怕也不会放过他。”
吴蒙说道:“我姐夫遇事喜欢息事宁人,我和他谈过好几次,他都不愿说起那夜的种种,可就算这样,贺英也会放过他。前次下毒被我洞察了算是没得逞,而我这一走,贺英正好秋风扫落叶,连带把我姐夫也给除了。”
赵车师一锤大腿道:“那怎么办?王千总怕是有难了!”
吴蒙回道:“我姐夫虽然迂腐,但也非蠢材,之前绝口不提是因为害怕被抓住了把柄。现下我都出了事,这层窗户纸都已经破了,他会不会束手就擒。至少贺英要办他,绝无可能像办我一样先斩后奏。我已成了犯人,我姐夫自然处于焦点之中,贺英没机会用阴损的招数,只能走正规渠道。调查、取证、候审、堂审、堂议要等这一套流程走完,我姐夫怕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容易就定罪。”
赵车师想了想道:“倒也是,不过还是得密切关注王千总那边的情况。姓贺的着实奸损,门路又广,王千总一个人只身在标兵营,怕不是他对手。”
吴蒙说道:“此言甚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赵车师突然落寞,神情有些忧伤,仿佛自言自语道:“难道咱们,就真的回不去了吗?”
吴蒙很少见他伤心,记忆中,这条铁骨铮铮的硬汉甭管面对多大的风浪,都未曾眨过一下眼睛,可以想见,反出泾阳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多大的伤害。连赵车师都这样,其他人心里是什么感觉,可想而知。然而,就算受到这种伤害,赵车师、薛抄乃至其余众人,还是义无反顾跟随着自己。吴蒙有时候想到这一点,都无比感激以及惭愧。
在山林中风餐露宿的这几天,他也一直在思索,思索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一步。想当初在甘兵营,自己可是所有人眼中的“栋梁之才”,既有武勇又有智谋,受上级赏识,为下属敬服。自己本身也颇有些自命不凡的意思,认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中。或许是顺风顺水惯了,久而久之就滋生出了飘飘然的感觉。
直到这次的当头一棒,才将自己猛然打醒。风云突变中,那种无助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