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不可入天威之殿,天为穹宇、地为尘埃,若入宫殿,或接洽穹宇,或融入尘埃。
赤足,便是不能与尘埃有丝毫阻隔,重冠,是要戴上一顶四十八斤的沉重铁冠,恨不得把所审之人压入尘埃。
洛英殿,紫青色的台阶刚刚被水洗过,金色的门槛可以照见靴子的花纹。
古扬脱下靴子与足衣,内侍呈来一顶分外沉厚的青黑之冠。入殿之时,牧勋、晏平书、牧遥、鲁奇吉等人已然等候多时,牧青主半眯神目坐在鸾椅上。不过让古扬有些意外的是,韩铸居然也早早等在这里。
古扬的身上发出浓烈的血腥味,从衣袍滴下的雨水都是红色,不看任何人,古扬眼中只有威重在上的洛王。
第一次见古扬的鲁奇吉暗暗心惊,不得不说,他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人,那种气味仿佛可以绕过鼻腔直刺脑海。这是绝少见的锋利之人,连胡须都像刀子,凌重的目光让人不敢与他对视。
他立在那里,凝聚了整个洛英殿的气场,他比牧青主还要夺目,像苍莽原野上的狂马,夕阳映出满身的悍烈,一身的褴褛衬出另一种威猛强霸。
头顶的重冠无疑是羞辱,但无法让人觉得他有多么落魄,更像承其重、敛其锋,只待发其势、掌其穹。
古扬见牧青主的神情与任何人都不同,他们这些人做到不卑不亢便觉超乎寻常,但古扬平和淡默,如果要类比的话,他们更像两个弈者。
崇烟柱石并非圣人,识人观物并非有多么超脱,所赖无非形神,内心远未到止水的境界,有些波澜难以控制。
“听说古主司一直在关注前线,不知对战事有何看法?”
古扬必须时刻保持背脊挺拔,稍不留神垂一下头恐要伤了脖颈,“回王上,我洛军以赤珠城为心、六谷为臂,在瑜将军的统筹部署下,潇军难以打到赤珠城下。而我军之重在玉泽城及周边五大城,此为沅南防御骨架,如若可破玉泽城,即便赤珠城有危,也当行此兵。”
“今时之僵持,乃因瑜将军对石亭公足够了解,石亭公虚攻六谷一年,只是在试探六谷兵力部署,我军冒然渡沅水非上策。”
牧青主微微凝目,“那古主司以为,此间转机在何处?”
古扬毫不犹豫道:“夏日可尝试冷云口,但最佳时机在冬日的噬沙口,此地最是出其不意,不过瑜将军运兵如神,当有可能不必等到那时。”
牧青主缓缓转着水晶,古扬所言与众臣既有相同又有不同,那些不同恰是自己心中所想而各位朝臣未能预判之事,足见此人对南境之事下了不少心思。
“古主司还真是一心战事,乃我洛国之福啊!”
言至此处,殿内之众不免有些尴尬起来,仿佛个个都是局外之人,来听这君臣商议战事。
最打鼓的莫过于晏平书了,此见牧青主他本就冒着杀头之危,一旦谈及军事,自己待在石亭公身边一年这件事便格外扎眼了。好在洛潇尚未进入大规模战争,洛国尚无损失可言,否则只此一事他便无活路。
牧青主缓缓站起,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在古扬面上,“这等阵仗,古主司觉得可有辩解之必要?”
古扬看过众人,鲁奇吉、晏平书、牧遥、牧勋、韩铸,五人立在一侧,让人有种以一敌五的感觉。
晏平书最先发难,“你夺我玉,先蛊惑遥公子,后以我玉转变王上心念,让王上以为此前之争皆是晏某所为,可有此事?”
古扬凝目不语,晏平书又道:“此间之争皆是你一手策划,韩主司已将你**司与其往来信件呈于王上,你还有何话说?”
古扬移目看向韩铸,韩铸却也不避古扬目光,刹那间古扬心念电闪,从前来看他与韩铸虽所图不同,关系还算牢固,怎奈今时如此倒戈一击?
韩铸是老谋神算之人,他要与晏平书牧遥之流合流早该有所迹象,今时之转变只能有一个原因——
鲁奇吉。
古扬虽不知他们具体的关系,但鲁奇吉之于韩铸显然是第一位的,他们暗中定有约定,做掉自己这种事也完全有可能。韩铸这只老狐狸真是不简单,当初他只收信不回信,绝然找不到不利于他的证据。
这时,牧遥也发难了,“你是西渚栖霞岛之人,历经逃杀来到大雍,你深谙水师之法,曾有故人在北炎苦寻于你。你以水师之法鼓动瑜将军,北炎证词也已呈于王上,你有何话说?”
看来为了尽快得到大王旗,北炎人也已有些坐不住了。不过古扬却满脸嫌弃看着一个个,自己如此沉默还句句逼问“有何话说”,实在是滑稽至极。
古扬迟迟不语,牧青主也开了口,“古主司当真没有要讲的?”
“罪臣无话可说。”
古扬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立时面面相觑。
然而古扬的心中在笑,可以说是发自肺腑地笑。
确实,眼前一排人各个心思通透,有些甚至可以拿智谋换钱财、换地位,被世人哄抬、让君王侧目,他们也知道牧青主会杀自己,但却不知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他才会动手,他们根本不知道牧青主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这是多对一,却不是五人对古扬,而是六人对牧青主。
罪名的确够大,荡乱朝野、欺瞒王上,枉死了很多人;独会瑜将军,藏匿水师之法,甚至以此作为瑜将军的护身符,所有事都见不得光。古扬更是知道,接下来定然就是翎王之事,令在自己手中、护佑大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