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紫霞城,一行人并排而立,静默看着眼前。
这里是当年的逸天府。
萧笙竹、木龙士、阿耶骨、水汀兰等人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它已经变成了废墟,血迹早已被风雨荡尽,尸骨也都埋在草木的缝隙里。
如果没有草木遮掩,它还是灭亡时的样子,二十年里,逸天府周边三里多都人烟罕至,时人闻之心颤,逸天二字成为无上的禁忌。
那一日,逸天府从护卫到侍从、从园丁到厨子全部被杀,多达千人。黛氏一族全族被诛,亦多达千人。在望月湖畔等待古扬的天镜军,八万人浮尸湖面,古扬逃杀之后,路上回援的天镜军接连遭遇伏击,近三十万的天镜大军一天之内陈尸栖霞。
人们只是看着,不忍走入一步。修缮吗?不,纵然把曾经的每一块砖瓦都还原,这也不再是逸天府了,况且,人也不再是当年的人了。逸天府,这个承载了无数情怀与欢乐的地方,终将成为永远的记忆。
“老萧,你有何打算?”水汀兰看向萧笙竹。
萧笙竹沉默一瞬,抹了抹干裂的嘴唇,“我想去一趟北地。”
三人面露诧然,却没有开口,这等时候任何举动都不会寻常。
北地,是栖霞惟一的荒芜之地,方圆不到栖霞十一,那里没有渡口,从古至今没有船能从北地登岸。栖霞千年盛世,北地又异常平静,栖霞王从未向那里动武。
不过关于北地的传说,人们津津乐道,据说那里极度不开化,人们吃的都是生的东西,除了不骑马什么都骑、除了不穿布什么都穿。此间不知有多少调侃多少真实,一些说书之人胡编乱造博一堂彩也说不定,反正也没有人敢去北地。
就在这日黄昏时,古扬来到一处庄园。
虽然不大,但草木颇是葱郁密集,这里种的最多的就是紫瑶堇。
一条只可一人独行的小径,穿过大片的紫瑶堇,蜿蜿蜒蜒的尽头是一座木屋,屋内无燃之香却有浓重的香火气。
两盆盛开的紫瑶堇中间,立着一块灵牌,上书“慈母黛氏青丝之位”。
“那日母亲白绫离世,得三姐一助,为她留下全遗。好在我是个头顶古字的人,抄府杀侍把我贬为庶民,我便伺着母亲全遗来到了这处僻静之地。”
古扬僵了许久,有泪却无声,他把那灵牌抱在怀中,用衣袖擦了不知多少遍,跪了那里整个人彻底失了神。待他站起去放灵牌的时候,两条腿忽然没有了骨头。
当!
古扬的头砸在地上,脖子也没了撑持之力,头在地上震了又震。
古抑想把他拉起,古扬却成了一滩泥。
渐渐地,古扬蜷了起来,把灵牌抱在怀里,膝盖抵住了臂弯,像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娃娃。
他把灵牌抱得越来越紧,后又扯了扯襟怀把她放在里面,泪水顺着地板缓缓淌开。听不到声音,也感受不到存在,一炷香又一炷香,他还是蜷在那里一动不动。
古抑缓缓附身,看到了一张青灰色的脸,两个嘴角深深下撇,绷紧了嘴像极受了委屈的样子。古抑这一看,古扬慢慢把头埋到了身前,脑门贴着灵牌,泪水长发胡乱编织,都零落在灵牌上。
“扬儿,你该稳重些了,整天风风火火像个什么样子!”
“你就会负责闯祸,你六哥这些年就为了你忙活,你再这样以后不许来见我!”
“他们都说你打仗厉害,但你这辈子不能在战场上度过呀!你不能打仗一个人,回来又一个人,闻闻你这一身的酒味!”
“你赌钱我权当没听见,但你哪里来的恶胆,居然赌丫鬟!来人!给我打!把他给我打回娘胎!”
“扬儿啊,娘都跟你说多少次了,嫡庶有别,争便是患、患便是劫、劫就成灾。事分大错和小错,人分可为与不可为,不要觉得一枝一节无所谓,在他人心中那恐早已长成参天大树。你杀一只鸟,他们会觉得被影射,你吐一口痰,他们会认为被唾。”
“娘已半生之人,但是你啊,鲜衣少年来路长久,娘是真的担心你呀!”
……
这般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古抑把灵牌拽了出来,“起来,给母亲上炷香吧。”
古扬终于爬了起来,拖着膝盖走上前去。
入夜后的庄园十分美丽,紫瑶堇泛着淡紫色的光芒,一些荧虫跳跳跃跃,带出一个个小小的光圈。
木屋门外,古扬和古抑背靠背坐着,从前他们便喜欢这些,只是那个时候,古扬会越靠越后,古抑佝偻着、古扬舒坦着。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悔青肠子撞破脑袋,永远也够不到当年的血。”
“当年就像一场梦,在梦里犯了无数傻,以为不会付出代价,后来才知道那一切早已标好了价码。”
古抑叹了一声,“从前你我聊鱼虾,兴致来时随手乱画,现在张口一个比一个深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辩论哲思呢。”
兄弟二人都沉默下来,不见时有不见时的残酷,见面后却又见面后的残忍。柔软、怀恋当然有,但同时,他们都有了更坚硬的外壳。内心的柔软一直在那里,可是这外壳却越来越厚、越来越硬,到后来要翻越崇山峻岭才能找到那柔软的栖息之地。
就像回不去的逸天府、回不去的天镜军,古扬和古抑也再无法回到当年,因为本质上他们都变成了极度沉稳冰寒之人。
这无关感情,要怪只能怪时间,“弑父”是一道分水岭,但要知道这道岭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