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过后,天空再次晴朗起来,被抹干净的天空恍若一尘不染的画布,秋风卷着凉意和黄叶蹿进小院,钻进推门而出的少女的衣袖。
宋将语哆嗦了一下,将两襟裹地更紧。墨如大病,她并青铃两人轮流守了一夜,才守得他体温下降。天亮时,夜里还病重的少年此刻除了呼吸粗重外,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两人这才得以松口气,小憩片刻。
青铃本想留下等墨如醒来,然那狼肉实在放不得,碍于宋将语不熟悉山路,少不得她亲自去。于是鸡鸣三声时分便辞了宋将语,把狼肉装在箩筐里,下山赶集。
宋将语守着院子,坐在井口磨狼牙,隔一段时间便掀帘子进去瞧瞧少年的动静。
也不知是不是廊檐下挂着的狼皮太过惹眼,傻子家猎了狼的消息长了腿似地传遍整个村落,从不见人光顾的小破屋突然热闹起来,总有村妇或是猎人绕路有意无意地过来隔着篱笆问上几句。
江家人天不亮就下了山,听江旭阳发脾气乱说的话里,大致推测,他们此行是去寻在青城里做官的江赵的。
江家人不在,小柴屋更加热闹。有些妇人嘴碎,故意和宋将语套近乎,从家长里短说到县官老爷的前庭后院,有些还说赶集时候遇到的新鲜事。
“我一去,便觉不同,往日里多热闹?今儿倒都成了鹌鹑,个个缩着脑袋不吭声,问了才知道,城里来了些官兵,他两个都说是从京城来的,手里头拿着什么画像,好像要找个女人……,听说是宋家的小女儿丢了唷。”
宋将语埋头涮洗。前几日还没这样的消息,大约父亲和兄长们都是私下里找着,现在迫不得已,唯有张榜寻人。
只是她这个时候非但不能现身,更不能把自己呆在这个小山村的消息走漏出去,在她没做好准备之前,不可贸然回去。
宋将语心中有些忐忑,生怕被对方看出什么破绽,便故意问那妇人,“你可瞧见画像了?”
那妇人抱憾道:“我不曾看见,我不识字,便是拿在我面前看我也不晓得。不过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说是赏金百两,十万火急的要找来。”
听她这么说,宋将语松了口气,心中度量:还好不曾看见,以后得更加小心,山下暂时不能去,免得被多事人牵绊了。
“你说这有钱人家的小姐,平平安安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宋将语笑:“走丢了也不是不可能。”
那妇人应着姐妹的呼唤声,十分可惜的样子,叹息着远去,“有钱有势的日子多好。那姑娘也是个没福气受用的。”
青铃抱着包袱满面喜色回来的时候,宋将语正对着一排码整齐的磨好的白玉一般的狼牙发呆。小姑娘和她打了声招呼便转进屋子,墨如还不曾醒,她只好又出来,抄起小板凳一屁股坐到宋将语身边,将装着银钱的囊袋解开来给她看。
“那些狼肉,卖了足足有十两银子!”累是累了,喜意却不减。
宋将语回神,青铃的话灌进她的耳朵直惊地手抖,狼牙掉进搪瓷碗里,溅出的水湿了衣角。宋将语不留痕迹地掩盖,道:“这么多?”
早知狼肉不便宜,初始估计也就能换四五两,谁知竟是翻了差不多一倍!
青铃面有得意之色,“狼肉不作猪肉贱价!狼肉入药,什么补五脏,厚肠胃,填精髓,御风寒,功效都好!我一去,医馆都是抢着买的。”
这狼肉,味咸,性温。虽然野味十足,可在宋将语那边知道其药性后,青铃却不敢留着给墨如多吃,除割了块腿肉用竹篓子罩着吊在水井里,其余的尽数被她背下山贩卖出手。
这山上天材地宝多的数不胜数,山下又有皇家猎场,狼类虽多,但真正能够流转到集市上的却少之又少。青铃今日下山,可给山下青城带来好一番热闹,之所以能够卖出十两银子价钱,也是因为奉行了价高者得的道理。
不仅如此,狼的浑身都是宝贝。
“我明儿把狼皮也拿到集市上去,这狼毛皮光亮,想来也能卖到十一二两。再者,你昨晚也说了,那些狼膏,狼牙,狼骨,都是极好的东西。”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什么都掰扯得清楚,昨儿开了世面,不知不觉中就和宋将语亲近起来。
“还有,我带了些暖身子的药,我去熬了给公子吃下。”
宋将语笑了笑,方要开口,便瞧见篱笆院墙上探出个妇人脑袋。发髻簪银钗,唇间抹红,抱着个竹筐隔着整个院子朝青铃喊话,笑靥如花,声音尖细,“铃丫头,哪儿打来的狼,挂在瓦下怪吓人的!”
说话的是村里的刘寡妇,素来喜欢打诨插科,占人便宜,又惯嚼舌根,此时眼巴巴地来问,打得什么主意一见便知。宋将语本来还不知来者何人,听青铃念出她的名字,再她说话的口吻,却忽然有了印象。
上一世此人贪财好利、胡搅蛮缠,平日在村子里作威作福还不算,竟讹诈到青城县官的大舅子那儿去了,平素里人被揭了短大多没十分的底气,早便花钱消灾了。谁知这位县官家的大舅子也是个狠角色,二话不说拖了刘寡妇拉到菜市口,竟把人活活打死。自此再没人敢招惹。
宋将语想到那时从其他村妇口中听见的描述,不免唏嘘。
青铃不似宋将语,她早知此人脾性,见刘寡妇来虽然恨地不行,却只管自己埋头做事,然刘寡妇竟是不依不饶,贪婪地觑她屋檐下挂着的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