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断的手指头像一只僵死的虫子
我承认那一刻我呆住了,我呆得像一只被打愣的鸡一样意识全无。
多年之后,我想起老相把手指头插进高速旋转的切割机锯片的情景,我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我只记得老相把左手的食指靠近切割片的时候,他的手指头轻微地哆嗦着,我忘记了老相把手指头插进切割片的那一刹,我当时是不是闭上了眼睛,我只记得切割机的嗡嗡声在瞬间发出短暂的停顿,老相就像一条被人踢翻的狗一样倒在地上啊啊大叫起来。
那是一种变异的、刺人耳膜的、让人心脏停止跳动的叫声,老相满地打滚,他的双腿蹬着地,他蹬掉了鞋子,整个脸庞在他的惨叫里变得像一只被踩瘪的气球。
他没有喊疼,他只是啊啊的惨叫,是的,就是惨叫,赤裸裸的惨叫,没有哭声,没有求饶,没有矫情和做作,他的叫喊就是惨叫。
我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我才从老相的惨叫里醒过来,我扑上去,不,确切地说,是我被我爹灵魂的力量推了上去。
没错,我感觉到我爹在背后推了一把,我才抱住了老相的腿。
我对着车间的大门喊:“来人啊,救命啊!”
老相一脚蹬翻了我,老相是闭着眼睛蹬翻我的,我再次抱住了老相的腿,我箍住了老相的身子,老相的脸上已经全湿了,红的,亮的,被泼过一样,分不清是泪水、汗水还是血水。
我说:“老相!”
我哭着说:“老相。”
我抱起老相,老相全身哆嗦着,我起身朝车间门口跑的时候,我觉得老相用血糊糊的左手攥住了我的胳膊。
他瞪大眼睛,近乎是用凶恶的眼神盯着我,我从来没见过老相会有这样近乎凶残的眼神。
那一刻他停止了喊叫,就像刚才要求我帮他把手指头切掉一样,用那种平静得让我几乎窒息的声音说:
“杨完成,记住,我是工伤。”
我对他点点头,我不知道老相说这话的意思,我只能本能地点头。
我的反应像是得到了老相的回应,他的眼神瞬间软了,他的胸膛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说:
“杨完成,求你了,你就说是工伤。”
老相说完这句话,哭了。
我听到他终于哭出声来了。
我抱着老相奔出车间的时候,觉得在我怀里的老相就像个软弱的、备受委屈的孩子。
事后,我才听眼镜男人说,他在切割机附近找了很长时间,才在距离切割机老远的钢筋上找到了老相的手指头。
两个关节的长度,已经干硬了,血糊糊的贴在钢筋上,就像一只僵死的虫子。
(本章完)